學達書庫 > 藤萍 > 吉祥紋蓮花樓 | 上頁 下頁
三〇


  在他全身僵硬的時候,那張臉慢慢的往遠處移開了。郭禍仍然全身僵硬,眼睛直勾勾的瞪著那張鬼臉,直到那張臉移開到了兩丈之外,他才驀然發現——那其實並不是一個鬼!那是一個人,背著一個袋子,那袋子裡不知裝著什麼東西,露出一蓬毛髮和兩個類似眼窩的窟窿!那人其實背對著他,他背後背著的那袋東西就正對著郭禍的臉,把他嚇了個半死,而那人之所以會無聲無息的靠近又離開,是因為那人坐在木盆裡。江南水鄉,兒童多乘木盆穿梭于蓮池之間,採摘蓮子香菱,那人就坐在這麼一個木盆裡。採蓮池本有溪流灌入,潛流之中不生蓮藕,木盆被潛流推動,以至於移動無聲無息。

  這人是誰?郭禍心神稍定,咽喉仍舊咯咯作響,發不出絲毫聲音,受驚過度,身上也作不出任何動作,眼睜睜看著那木盆緩緩飄遠了些,在兩間雜貨房中間的那條小路盡頭停了下來,那個人佝僂著背,背著那袋東西,動作似是十分遲鈍的走了過來。郭禍心中大疑:這人的行動很是眼熟……難道是——

  只見那人走到了鏡石之前,似乎是往鏡子上貼了什麼東西,然後退到鏡石旁邊樹叢之中躲了起來。李蓮花恰巧這個時候從房子中間繞了回來,「咦」了一聲,他走到鏡子前面看東西,「晶之時……」郭禍恍然大悟,那人又在鏡子上貼了那張怪字條,看來的確從幾十年前,這人就做過這種事,殺害郭家幾代女子的兇手,看來的確是他!可是——又怎麼可能?怎麼會呢?他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事?毫無道理啊……

  突然「呵呵」一陣低沉的怪叫聲響起,那躲藏在樹叢裡的怪人突然沖了出來,把背後那東西從包裹裡拔了出來,帶著怪異恐怖的笑聲,舉著那東西沖向李蓮花,「呵呵呵……他死了……他死了……你永遠不能和他飛!永遠不能和他飛!」郭禍大吃一驚——那人手裡舉著的東西,赫然是一個骷髏頭!那東西竟不是「好似」有一蓬亂發和兩個眼窩,它卻真的是一個骷髏頭!有骷髏就有死人,這個死人是誰?它怎麼會出現在他手裡?

  李蓮花顯然被嚇得魂飛魄散,哎呀一聲掉頭就跑。從這裡要回主房,有兩條道,一條是繞過兩間房屋,穿過鏡石旁邊的樹叢小道,再途徑花園回到主房;另一條是穿過兩間雜貨屋,徑直從後門奔進廚房,然後穿過小徑,回到主房。李蓮花想也沒想徑直奔向雜貨屋,顯然奔向廚房要比繞道花園快得多,而且這怪物就是從樹叢裡跳出來的,誰知道花叢草叢裡還有沒有它的同夥?郭禍這時終於緩過勁來,從鏡石之後爬了出來,正要喊叫,突然他看到了一件讓他全身再度僵硬冰涼的事——

  李蓮花從第一間雜貨屋的正門奔了進去,邁過第一間房屋的後門門檻的時候絆到了裙擺,他往前跌倒,雙手本能的要去撐地,這兩間房屋之間的道路卻是往下傾斜的,李蓮花左手撐住了地面,右手卻沒有撐住,失衡之下「碰」的一聲頸項扣在第二件雜貨屋的門檻上,摔倒在地,接著順著傾斜的小路滾進蓮池,隨即不動了。郭禍全身發冷——他好像看見了好幾個女子跌倒的身影,包括他的妻子蒲蘇蘇……她們一個接一個在這門檻之間摔倒、受傷,然後滾進蓮池溺水而死——而兇手——竟是這個拿著骷髏頭將她們趕向陷阱的人!他突然能發出聲音了,驚天霹靂的大喊了一聲,「來人啊!快救他!快點救他!」隨著一聲大叫,他渾身氣力似都恢復,縱身而起,一把抓住了仍在揮舞那個骷髏頭的人,在他鐵臂之下,那人猶如一隻小雞,應手被擒。郭禍不可置信的看著他,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想得出這種事?怎麼做的出這種事?

  這個被他一把抓住的人,竟是他癡呆的叔公郭坤!

  難道潛藏在他家中五十幾年的殺人惡魔,就是他這個出生既是癡呆的叔公郭坤嗎?樹叢後在睡覺的衙役被驚醒,一陣驚叫混亂之後將郭坤牢牢縛住,有人到池邊想把李蓮花撈起來,但那身嫁衣卻有三十來斤重,加上李蓮花的體重,一兩個人卻撈不起來,即使池水並不深,卻極可能淹死了他。

  王黑狗和郭大福聞訊匆匆趕到,王黑狗大喜過望,郭大福卻是滿腹疑惑,郭禍等衙役抓住了郭坤,一把把池中李蓮花撈起,只見他全身無傷,雙眼緊閉,卻不醒來。

  「看來殺死郭家四個女子的兇手,就是郭坤!」王黑狗大出意料之外後,喜上眉梢,「本官破獲五十多年陳案,當真是還民以公正的清官啊!」郭大福呆呆的看著郭坤,仍然不敢相信這個到了七十歲仍舊神智不清的人會是兇手,但他卻被抓了個現行。一群衙役在老邁瘦小的郭坤身上扣了七八條鐵鍊,壓得他彎下腰去,突然大哭起來,抓著郭大福的褲子,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樣。王黑狗大怒,撩起官袍踢了郭坤一眼,「殺人不眨眼,竟還敢哭哭啼啼,給本官掌嘴!」

  「是!」有個衙役立刻走上前去,「啪」的給了郭坤一個耳光。

  「我說……王大人,未經升堂審案,私設刑罰,毆打犯人是犯法的喲……」有人悠悠的道,「何況……其實郭坤並不算元兇。」

  王黑狗嚇了一跳,左右一張,「誰?」突然醒悟是誰在說話,大怒道:「李蓮花!虧本官為你擔憂,你竟敢裝死恐嚇本官?來人啊——」

  李蓮花慢吞吞的從地上坐了起來,池水從他衣襟上流了一地,他卻微笑得愉快得很,「大人難道不想知道郭坤手裡那個骷髏……究竟是誰麼?」王黑狗滯了一滯,「這個……這個……」他瞪起眼睛,「你知道?你竟敢戲弄本官!來人啊——」

  李蓮花縮了縮脖子,「豈敢、豈敢。」這回王黑狗學聰明了,冷笑道:「本官還真看不出你不敢。」

  李蓮花又微笑道:「過獎、過獎。」把王黑狗氣得七竅生煙,郭大福聽得目瞪口呆。

  李蓮花端正坐好,有些惋惜的看著被池水和泥漿弄髒的衣服,對著目瞪口呆看著他的眾人非常溫和的微笑,好似他一貫如此品性端正,「其實從一開始姜婆婆給我說郭家三代夫人墜池而死的故事的時候,我就知道兇手可能是郭坤。」他指了指郭坤,「採蓮池池水有深有淺,但在客房之下淺水之中溺死,未免有些奇怪;何況死者之中有人是漁家姑娘,若不是溺水而死,那便有兩種可能:其一是她意外溺死之前受了傷,以至於無法掙扎;其二是她是被人所殺,假裝溺死在水裡。接連幾人都是這般死法,我和常人一樣都會想到是不是有人謀害?」

  他微笑道:「只不過大家或者都會對『連續五十幾年』和『命案發生的時間相隔二十幾年』感到疑惑,覺得不可能有人埋伏郭家五十幾年,只為殺這幾個不相干的女人,所以便又想到意外。可是我卻以為……」他緩緩的道:「我卻以為這事如果是有人謀害,兇手是誰再清楚不過——那就是在採蓮莊中住了超過五十幾年的人,那是誰?姜婆婆?不,五十三年前,她侍侯郭大福祖父的時候只有十三歲,還是個小姑娘,之後嫁與姜伯,她要是夜裡出門,薑家老小豈能一無所知?那麼還有誰呢?除了姜婆婆,在五十幾年前便住在採蓮莊內的人,能自由走動不管做什麼大家都不會覺得奇怪的人,還有一個,叫做郭坤。」

  郭大福失聲道:「可是坤叔他天生癡呆,怎會做出這種事……」

  李蓮花微微一笑,「他自己不明白自己在做什麼,我說他不是元兇,因為這殺人之事開始不是他做的,他也許是偶然看見了,便模仿著玩罷了。」王黑狗全身一震,「模仿?」郭禍和郭大福面面相覷,「模仿?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說……」

  李蓮花慢慢的道:「第一個死的女人,並不是郭坤殺死的,他只不過是看見了殺人的過程,以後一旦看見有那樣的情形,他就模仿兇手的行為,自己當作遊戲。」他一字一字道,「這誘發他行兇的『情形』,只怕便是嫁衣——郭家家傳嫁衣價值連城,瑰麗之極,每個女子想必都很喜愛,偶爾夜深穿上嫁衣,偷偷自鏡石之前對鏡自賞,想必這種事,郭家的幾個媳婦、包括侍女們都做過。而郭坤卻看見了穿著嫁衣的女人被殺,所以一旦有女子穿上嫁衣,來到鏡石之前,他便模仿元兇的方法,將她們追趕到雜貨房裡,讓她們絆倒在門檻之間,然後摔入蓮池溺水而死。」

  「門檻?」郭大福駭然看著那相距一人距離的門檻,「這門檻又如何了?」

  李蓮花提了提那濕淋淋的嫁衣的裙擺,「這裙子很窄。」郭大福和郭禍都點了點頭,李蓮花指了指門檻,「這兩個門檻卻比莊裡任何一個門檻都高,前後門檻高低至少差了一寸。」王黑狗遣人一查一量,果真如此。李蓮花繼續道:「我剛才跑進屋裡的時候已經估計到門檻很高,卻仍舊沒有跨得過去,前門的門檻給了我錯覺,似乎後門的門檻也剛好能跨得過去,後門的門檻卻比前門高了一寸。若只是門檻高了一寸,或者踉蹌一下,步子本就邁得很大的人也可以順利去,但是——」他拉直了裙角,「這裙子非常窄,裙擺下有鈴鐺銀鏈,一旦奔跑的腳步抬得太高,不絆倒在門檻之上,也會被裙擺和銀鏈絆倒,一樣會摔倒在這門檻之間。」郭大福毛骨悚然——如此——如此高門檻和窄裙就如殺人兇器,是兇手殺人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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