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藤萍 > 吉祥紋蓮花樓 | 上頁 下頁
二三


  李蓮花仰首看兩人離去,輕輕歎了一聲,那一刻他的目光有些蕭索,轉過身來,望著人去樓空的庭院。庭院中幾叢劣品牡丹,在這個時節只餘幾枝枯莖,其上白雪蒼蒼,並未有什麼好看之處,他在院中靜立許久,往側踏了一步,轉身離去。莫約緩步走出了十余步,李蓮花停了下來,背對花叢,淡淡的問:「誰?」

  「你的耳力,」方才牡丹花叢並沒有人,現在卻有一個人負手站在那裡,似乎已經站了很久,語調沒有什麼感情,既不像遇見了朋友、也不像見到了敵人。「猶勝從前。」

  「是你落足的時候,重了一點。」

  李蓮花微微一笑,「即使服用了『觀音垂淚』,『明月沉西海』的傷,也不是一天兩天能好得了的吧……無怪你不肯在雪地上留下足跡,笛飛聲『日促』身法,便是販夫走卒也認得……」

  牡丹花叢那人靜默了一會兒,「即使變成了這副模樣,李相夷畢竟是李相夷。」他的語氣沒有什麼變化,但從語意而言,是真心讚歎。

  李蓮花噗哧一笑,「過獎、過獎,笛飛聲也畢竟是笛飛聲,我以為『明月沉西海』之傷天下無藥可治,怎知世上有『觀音垂淚』……人算不如天算,是句老話,不信的人一定會吃虧。」

  那牡丹花叢裡青袍布履的人似乎有些淡淡的詫異,「這麼多年,你的性子倒是變了許多。」

  李蓮花微笑,「你的性子倒是一點也沒變。」

  笛飛聲不答,過了一會兒,他淡淡的道,「『明月沉西海』之傷,三個月後定能痊癒。而你卻不可能回到從前。」

  「有些事……」

  李蓮花悠悠的道,「當年豈知如今,如今又豈知以後,不到死的時候,誰又知道是好是壞?從前那樣不錯,現在這樣也不錯。」

  笛飛聲凝視了他的背影一陣,緩緩的道:「你能穩住傷勢,至今不瘋不死,『揚州慢』心法果然有獨到之處,不過至多十三年。」他一字一字的道,「以你所學,至多得十三年平安,如今已過十年,還有三年。你若擅用真力,施展武功,三年之期勢必縮短。」

  李蓮花微微一笑,沒有回答。

  笛飛聲突然從牡丹花叢邊筆直拔身而起,落進了井裡,隨著一聲「嘩啦」水響,他從井中提起一個濕淋淋的人,「兩年十個月之後,東海之濱。」說著把那濕淋淋的人擲了過來,他揚手擲人,隨一揮之勢拔身後縱,輕飄飄出了圍牆,沒了身形。

  李蓮花接過那人,那濕淋淋軟綿綿,昏迷不醒的人竟然是方多病,輕輕讓方多病平躺到地上,點了他胸口幾處穴道。以笛飛聲的為人,自不可能以迷香姦淫女子,他擲回方大公子,那便是以方多病之命為約,兩年十個月之後,東海之濱,當年一戰,勢必在行!他再度悠悠歎了口氣,自從受笛飛聲掌傷之後,他容顏憔悴不復俊美,一身武功廢去十之八九,李相夷此人早已不復存在,但為什麼大家就不能接受李蓮花,定要尋找李相夷?說李相夷早已死了,大家偏偏不信;明明李相夷站在大家面前,卻沒有人認出他來,這真是奇怪的事……難道真是他變得太多?

  或者是……真的變得太多了吧?他徐徐盤坐,雙指點在方多病頸後「風池」穴,渡入真力替他療傷。十年光陰,無論是心境、體質還是容貌,都變了……從前目空一切的理由……荒謬絕倫……

  「揚州慢」心法極難修煉有成,一旦有成,便能運用自如,這也是李蓮花在笛飛聲全力一掌之下未死的原因,以它來療傷最是合適。不過一柱香時間,方多病氣血已通,傷勢已經無礙,「啊」的一聲,他睜開了眼睛,「蓮花?」

  李蓮花連連點頭,「你怎麼被扔進了井裡?」方多病摸了摸自己的腦袋,「我被扔進了井裡?」他摸到一手水濕,頓時大怒,「那該死的竟然把我丟進井裡?咳咳……」他胸口傷勢未愈,一激動立刻疼痛起來。李蓮花皺眉,「你若不是如此削瘦,也不至於傷得……」方多病又大怒,「本公子斯文清秀,體弱多病,乃是眾多江湖俠女夢中情人,你根本不懂得本公子的風神!咳咳……你又怎麼知道我在井裡?」

  李蓮花道,「我口渴了到井邊去打水,一眼就看到一個大頭鬼。」方多病的腦袋直到這時才想起受傷前發生了什麼事,倒抽一口涼氣,失聲道:「武當派的內力,那人是武當高手!」

  李蓮花半點醫術不懂,否則早已驗出方多病是被武當派心法震傷胸口,此時聞言一怔,「又是武當?」方多病從地上爬了起來,一迭聲的叫,「當然是武當心法,難道本公子連武當心法都認不出來?那人哪裡去了?他的武功不在武當掌門之下,說不定還在白木之上!」現任武當掌門為白木道人的師弟紫霞道長,武當派武功當下是白木為第一,而還在白木之上的人——李蓮花失聲道:「黃七?」方多病連聲咳嗽,「很可能是,我們快去……救人……」

  武當派上代掌門最鍾愛信賴的弟子黃七道長,居然在樸鋤鎮隱居十幾年,並且嫖及女迷殲女子,李蓮花這下真是眉頭緊蹙,「糟糕,如果真讓楊秋岳和黃七朝了面,只怕黃七老道真的會……」

  「殺人滅口!」方多病按著自己胸口傷處,賭咒發誓,「咳咳……那老道……他媽的瘋了……」

  孫翠花趕回怡紅院去接兒子,在離院子不遠的地方看見了小如。她一人踟躇而行,腳步走得極慢,恍恍忽忽,似乎在想著心事。

  「如姑娘。」孫翠花在後招呼,「怎麼從鎮東回來了?」小如一怔,駐足等孫翠花趕了上來,才低聲道,「嗯。」孫翠花奇怪的看了她幾眼,噗哧一笑,「怎麼?他沒有要你陪過夜?」小如白皙的臉上微微一紅,眼神卻頗現悽楚之色。孫翠花本是想問她腰間木劍之事,既然搭上了話,她索性直問,「如姑娘,你這腰上掛的木劍是在哪刻的?別致得很,我也想要一個。」小如又是微微一怔,「這是我自己……」孫翠花搶話,「自己刻的?怎麼會想刻一把劍?其實我覺得刻如意倒更好看些。」小如默然,過了一會兒,快走到怡紅院門口了,她方才輕輕的道,「他……本來有這樣一把劍,不過因為養著我,所以把劍賣了。」孫翠花愕然,如此說來,那個嫖妓的男人豈不就是——只聽小如低聲道,「雖然他不只對我一個人好,不過我……我心裡還是感激。」說完她緩步走入怡紅院,轉進了右邊的一條卵石小路。

  孫翠花見她如此,張大的嘴巴半天合不上……婊子動了真情,那喜好女色的嫖客讓小如動了真情也就罷了,他竟很可能是自家相公多年沒找到的師叔,那才是讓她合不攏嘴的事。便在這時,楊秋岳和霍平川已大步趕到,見她呆呆站在怡紅院門口,齊聲問,「你沒事吧?」

  孫翠花一怔,剛想說沒事,兒子還沒接到……突然後心一涼一痛,她低頭一看,不可置信的看著一根很眼熟的東西從自己胸前冒了出來。

  那是一根筷子,滴著血。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