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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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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謔——」劍風猶然在耳,而那劍刃已經堪堪觸及了聖香的衣襟,遠處一聲沉聲乍喝,「聖香!」 容容?聖香大叫救命本就是叫給容隱聽的,生死之際心頭一驚,他現在不能昏倒……耳邊卻聽劍刃已在身後,就是他有一千條計策也一條都施展不出來——正在他心頭輪轉了無數念頭卻一個念頭也沒有用的時候,突然「嚓」的一聲骨肉摩擦的刺耳輕響,他驀然睜開眼睛——只見他身下的畢秋寒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點點溫熱的新血自他背後滴落下來。 那不是他的血。 聖香全身一震,他沒有回頭。 「聖香……」背後的人伏身在他背上代他受了這一劍,那人原本被他抱著滾了出去,卻在生死只際替他擋了一劍,「他是殺死李成樓的……真凶……」 頸邊一陣溫熱,聖香知道是血流了下來,畢秋寒的頭也垂了下來。 「你不是……最討厭我嗎?」刹那間聖香的眼裡沒有悲傷也沒有眼淚,只有一片寂寞如死的空白,「你不是還要威脅我不可以隱瞞真相嗎?你怎麼可以死?你怎麼可以死?」 「我答應過……」畢秋寒仿佛微笑了一下,也可能是苦笑了一下,「我答應過做你的……保鏢……畢秋寒說過的話絕不……食言……」他猶然堅持到說出「絕不食言」四字,才長長吐出最後一口氣,閉目而死。 聖香的眼裡沒有眼淚。 他從來不哭。 他也沒動,仿佛過了好久好久,他才喃喃地說:「傻瓜……我是開玩笑……唬你的……」 屈指良一劍之下,畢秋寒心肺頸骨都被他古劍震碎死去。但他也沒有再下一劍,就握劍靜靜地看著身前緩緩坐起來的聖香。 畢秋寒還在他背上,聖香背對著屈指良,月下他身上和地上畢秋寒的血越來越多,只聽他靜靜地說:「你其實不用殺他,因為他早就知道……是太祖皇帝下令暗殺李南冷葉四家,而且他不知道下手的人是你。」 屈指良淡淡地「哦」了一聲,「這是太祖與我的約定,他怎會知道?」 「我告訴他的。」聖香寂然回答。 「你?」屈指良劍眉微微一立,「你怎會知道?」 聖香不答,過了一陣答非所問,「屈指良……宮中秘史,太祖有位絕頂高手為他排除異己潛伏殺人。太祖討潞州殺李筠、李重進,因事牽連國舅杜審肇暗殺姚恕、令其著官服投屍於河,貶泰和軍節度使石熙載,以及後來連殺李南冷葉四家……你都出了不少力吧?」他低聲說,「屈指良啊屈指良,你究竟欠太祖什麼,可以為他殺人放火不要顏面不要自尊,連這種夜半殺人背後偷襲的事——都做得出來?你不是威震四海學武之人無不高山仰止嗎?為了什麼?」 屈指良臉色變了,他沒有說話。 「為了什麼?」聖香背負著畢秋寒的血,緩緩閉目問。 「你知道得太多了。」屈指良淡淡地說,「知道太多的人總是死得很快的。」 「為了什麼!」聖香驟然閉目乍喝一聲,「為了上玄嗎?他說一句話你就可以來殺畢秋寒?趙家究竟掌握了你什麼秘密,要你這一生一世聽令服從甚至老子兒子兒子老子死了兩代還沒有完結?」 他這一驟然一喝,屈指良真的變了顏色,「你……」 「你不要以為這世上有什麼事當真可以瞞天過海!」聖香胸口氣息起伏,他抓住胸口的衣襟,「武當山下和你吃飯說話的是什麼人——你以為我不知道嗎?本少也看他看了二十多年了!雖然一直都看他不順眼,但是就算趙上玄穿上十層八層人皮,練成七八十種神功,本少爺還是一眼看得出來!你回去問他——問他本少爺知道了他祖宗的混賬事、本少爺還是他嫡親的叔叔——你回去問他是不是要連我都殺?」 屈指良悚然地看著地上遍身鮮血閉目的聖香,這是他第一次真正感覺到地上這個人泣血的憤怒和痛心疾首的悲哀……比蒼穹還重的痛……那樣的聖香影子和另一個人重疊,同樣比重生一次更痛的痛,同樣是不會哭的人…… 「屈指良。」旁邊淡淡傳來一個聲音,「我姓容,單名一個隱字,告訴上玄,我還沒有死。」 那是一個氣度森然的人,屈指良「嘿」了一聲提劍倒退兩步,這世上還是第一次有人以毋庸置疑的命令口氣和他說話——即使是太祖也不敢! 容隱在聖香身邊單膝跪下,扶起畢秋寒放在地上,他沒有伸手去扶聖香,淡淡地說:「起來!」 聖香閉著眼睛急劇地喘息,一手緊緊抓著胸口的衣服,搖搖晃晃站了起來。 他雖然站得不好看,卻牢牢地站住了沒有倒下。 屈指良就看到這裡,「鏗」的一聲扣劍就走。 「容容……每個人要守衛自己以為最重要的東西的時候,就一定要殺人嗎?」聖香慢慢地問,「我看到了屈指良和上玄在一起,可是我沒有想到過事情會是這樣……」 「是我的錯,我來遲一步。」容隱出口認錯。 「沒有是誰的錯,我從不那樣想。」聖香慢慢地搖頭,輕聲說,「人……要不為死人而活,原來是那麼、那麼的難。」 「想哭就哭吧。」容隱背過身去,「沒有人會看見的。」 「為什麼要哭呢?」聖香依然慢慢地搖頭,低聲說,「小畢是為了我死的,那麼我就該活得高興些,不是嗎?」 容隱沒有回答。 「我的出生……我的活著……有那麼多值得哭的事,所以我才要活得快樂,不是嗎?」聖香慢慢地說,「所以——我是不能哭的。」 「聖香。」容隱背著他淡淡地說,「你要把事情看得這麼通透淺淡,我沒有話說,只是你不會哭,也就不知道高興到哭的滋味。」 聖香默然。 「走吧。」容隱抱起畢秋寒的屍體,「秦王爺自盡之後,上玄想必很傷心,他不是存心要和我們過不去,只是他不能放下他爹要他登基做皇帝的遺願……所以召集他爹的舊部在準備謀反吧?謀反此事茲事體大,也非一朝一夕能成,我們當先取李陵宴,再談上玄。」 聖香緩緩睜開眼睛,看著容隱懷裡蒼白的畢秋寒。那雙澄澈烏黑完美無缺的眼睛,大大地映出畢秋寒身上的血跡,看不出悲喜的清澈,是一種無以言喻的冰涼,「不,容容。」他低聲說,「你想過沒有,屈指良才是殺死李成樓的真正兇手。以李陵宴的聰明,屈指良出現在武當山,今夜小畢身死,他難道就猜不出是誰殺了小畢?小畢他近來也沒有做什麼招惹恩怨的事,他只是在查李成樓身死的疑案而已。」 「你是說……不宜和李陵宴正面衝突,我們聯吳抗魏——聯合李陵宴和上玄為敵?」容隱微微一驚,聖香的確聰明,「只要李陵宴知道兩點,他就會和我們合作。」如果能夠連李抗趙,那麼就是一石二鳥,同時應對了兩個敵人。 「第一,殺死李成樓的是屈指良,第二,屈指良是上玄的人。」聖香慢慢地說,「或者還要加一點:上玄是秦王爺的兒子,屈指良的武功江湖之中近乎無可匹敵。」 「上玄……」 聖香很快地藉口:「他和配天不知道怎麼樣了。」 容配天是容隱的親妹,上玄的心上人。兩年前容隱身任大宋疏密院疏密使的時候,容配天與上玄自京城私奔,自此下落不明。而後宮廷政變,容隱助太宗逼死意欲謀反的秦王爺,上玄身處仇人妹子與亡父之間,不知作何選擇? 容隱淡淡地說:「那是他選的路,即使不快樂也不能後悔。」 「你只是假裝不擔心,不是真的不擔心,對嗎?」聖香笑了笑。 「我只擔心趙德昭死後,上玄究竟有幾分誠心要做皇帝。」容隱答非所問,淡淡地道。「如果只是不甘怨恨——那不妨恨我,不必牽連江山百姓一起下地獄。」 「他是一個……很重感情的人。」聖香低聲說,「所以特別容易偏頗,我只想阻止他做出讓他後悔一生的事,還有……造反這檔子事太容易被人利用,我很擔心——因為他也是一個很容易被騙的單純的男人。」 「回去吧。」容隱沒有回答聖香的低語,淡淡地說,「諸事繁雜,一時怎麼都理不清楚的。你沒事吧?」 聖香抬起頭,那一瞬間他的表情已經從寂滅變回正常,粲然一笑,「沒事。」 但容隱卻看見他抓住胸口的手依然未曾鬆開,有心疾的人不該憤怒焦慮,所以趙晉一直都順著他胡鬧。未想自出江湖來,讓他擔心憂慮計劃煩惱的事不可勝數……他卻依然那樣笑,那樣胡鬧,「你瘦了。」他淡淡地說。 聖香愕然,挑起眉毛看著容隱的眼睛,過了好半晌才大笑出來,「你要請本少爺吃飯嗎?」 容隱皺了皺眉頭,「回去吧,露水對你身體不好。」 「是是是,容大人下令我怎敢不從?對了容容,你告訴上玄你還沒死,你不怕他到京裡宣揚告你一狀,說你欺君犯上?」 「我不妨欺君、他不可謀反。」容隱淡淡地說。 「他會恨你的。」 暗夜之中,兩個人抱著畢秋寒的屍體離開,不願想到眼前的令人悲傷的事,那就盡扯一些過去的、將來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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