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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吹皺一池春水,干卿底事?」六音也皺皺鼻子,哼了一聲,「你如果不是心裡胡思亂想,怎麼會覺得吵?我就覺得它好聽得很。」

  皇眷再哼了一聲,「只有你這麼無聊的人,才會覺得它好聽,那麼大的人了,還玩鈴鐺。」

  「那麼大的人了,還問人家鈴鐺哪裡去了,不知道是誰比較幼稚無聊?」六音大半個身體不能動,卻抬起左手在懷裡摸出個東西,往皇眷手裡一塞,「那,你喜歡就給你,別弄丟了。」

  皇眷手裡一暖,六音塞給她一個熟悉的東西,還帶著六音的體溫,溫暖一直從玉鈴上傳到指尖,再傳到心裡。她沒看,緊緊地握著,一直到玉鈴上的溫暖完全被她手心的溫暖所同化,才慢慢張開手。

  手心裡一個雕功精細、紋著芙蓉花團的玉鈴擋,她的手一顫,它就叮咚輕微地響,不明白為什麼六音可以把它揣在懷裡,卻不發出聲音。看了一陣,她打開一塊錦帕,小心翼翼地收了起來,「為什麼不戴起來?你戴——」她停頓了好一陣子,才極其不情願地接下去,「你戴著,比較好看。」

  六音看著她像收著什麼寶貝一樣收著玉鈴和那落在玉鈴上的溫柔的眼光,突然心裡溫暖得沒有一塊地方不舒服,他其實對自己很滿意,他名也有,利也有,豔福——是經常多得令人難以消受,作為一個喜歡享受度日的慵懶男子而言,他早已經什麼也不缺,別人要花費一輩子也追尋不到的東西,他揮一揮手就會自動落在掌心裡。這樣的日子,閒適富有,卻也缺乏了一個人,人生最精彩最有魅力的地方,他從未遇到困難,因而從來也沒有用過心去追尋過什麼。

  一直到見到皇眷,莫名地,他就是喜歡她,喜歡她的高傲,喜歡她的美麗,喜歡她常常口是心非的彆扭。他才開始真心地想要得到一份感情,一份溫暖的契合的感情。可是她不響應,她逃走,她拒絕,所以他就追尋,一切都很簡單,沒有什麼道理,就是如此發生了,然後繼續地,仍然在發生下去。

  這三年,他的容顏憔悴,不復三年前的風采,但是,他的心沒有憔悴,他仍是六音。就好象他仍愛著皇眷的心情一樣,改變的只是外表,而不是人心。

  更愉快的是,他知道了什麼是冷,什麼是餓,而如今,他更知道了,什麼是皇眷。

  為什麼會喜歡她,理由早已忘記,惟一記得的是,她這樣小心翼翼地收起他給她的東西的樣子,溫柔、可愛,而且,認真得好可笑。

  「我系鈴鐺的帶子給馬紮走了。」六音無辜地道,「而且,我已經變得太醜太醜,根本,配不上這個鈴鐺啦。」

  皇眷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然後一揚眉,「你的臉是我故意毀的,當然,我也可以把它變回來。」

  六音興趣缺缺,「變醜了就變醜了,難道你打算天天在我臉上塗脂抹粉?胭脂花粉這種東西,我也並不討厭,但是,假如整天要往臉上抹,我還不如掛張面具在臉上,省得麻煩。我呢,」他抬起左手點著皇眷的鼻子,「我是男人,雖然我很喜歡漂亮,喜歡綾羅綢緞,喜歡享受,但是,我並不喜歡為了要漂亮就把自己一張臉弄得亂七八糟。我寧願一直醜下去,好過你在我臉上畫一些早就已經不存在的東西。」

  「誰要在你臉上塗脂抹粉?」皇眷冷冷地看著他,挽起袖子,「我們苗疆有一種方法,青春少女的血液最養顏,從今天開始,你就天天喝我的血,一直喝到你的臉色變好為止。」她挽起袖子,伸出指甲在脈門上,是真的要一指劃下去。

  六音嚇了一跳,「這樣野蠻的方法,怎麼可以相信?快住手!你如果逼我喝血,我就不吃東西餓死!」他用左手支撐著自己掙扎著起來,「我寧願去找什麼靈丹妙藥,什麼千年雪蓮萬年靈芝之類的東西,也絕對不喝血!」

  「我叫你喝血,有兩種意思,」皇眷冷冷地看著他,「第一,你失血過多,需要補血;第二,我的血和別人不同,我是苗疆的本地苗人,小時候生食苗疆各種花果,血比常人更具靈氣,這是吃藥,不是喝水,也不是吃飯。」

  六音苦笑,「我問你,血是不是紅紅的、腥腥的、甜甜的、稠稠的東西?」

  皇眷不理解他要說什麼,皺眉,「是又怎麼樣?」

  「這種東西也是可以喝的嗎?」六音瞪大眼睛,「你看著滿碗黑黑紅紅的東西,腥腥粘粘的,那也喝得下去?你要我吃下去的東西全部都吐出來嗎?你是在救我,還是害我?」他勉強提起真氣,用惟一可以動的左手虛點一指,一股真氣破指而出,點向皇眷的脈門。

  皇眷側手輕易閃開,「你已經剩下半條命,還要胡鬧?我叫你喝你就喝,這是吃藥,不是買菜,可以任憑你討價還價!」

  「你這道理是歪理,我當然不服氣。」六音虛耗一指真力,大感虛弱,微微閉上眼睛,咕噥一聲,「每次遇到你,總是要吵得昏天暗地,我好累,要休息,等我醒來你如果真的拿什麼青春少女的血要給我喝,你看我不殺了你給你那些血報仇!」

  皇眷本是臉上固執,心卻特別容易軟的人,他這麼堅持,她也就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劃下去。看著他感到疲累睡去的眼瞼,那眼瞼下淡淡的淤黑和尤其憔悴失去光澤的肌膚,懊惱、悔恨、心痛、憐惜,種種種種混亂複雜的心情交織在一起,讓她真的恨不得可以把自己的潤澤晶瑩,直接地貼在他臉上。

  如果生命可以代替,她願意把生命替換給他;如果容顏可以代替,她願意,把美麗替換給他。

  替換?皇眷突然之間隱約想起,似乎有一種什麼方法,可以替換——不、不是替換,是換皮!

  那是苗疆巫術和蠱術的結合,當然不是真的換皮,而是,在苗疆巫蠱傳說中,有一種可以保持青春的方法。那是一種荼毒生靈的邪術,皇眷依稀記得,通過一些詭異的藥物,可以把一個人最嬌嫩青春的油脂提煉出來,然後敷在另一個人臉上,那個人,就可以得到被提煉者一般嬌柔細膩的皮膚,而且,長久不衰,可以維持容顏不改。這種方法過於邪惡殘忍,所以除非是極端心腸惡毒的女人,很少有人會去特別鑽研此術,但是皇眷此時突然想起來,卻有著另外一種心情。

  六音,我任性殘忍,故意折磨你,毀了你的臉,如果可以的話,我賠給你,我賠給你你的美麗,然後,我們之間,就一切兩清了,好不好?我不恨你,我不會再遷怒你,我從來都沒有真正恨過你,但是我一直在傷害你,是你心腸好,你豁達大度,所以你不會恨我。但是,我恨我自己,我始終不夠善良,所以我無法原諒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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