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藤萍 > 南呂羽舞 | 上頁 下頁 |
| 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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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眷的眼睛裡剎那間盈盈地充滿了淚水,看不清楚,眼睫微微一動,滿眶的眼淚就順著臉頰,滑落了下來。她舉起眉筆,然後卻含著哽咽道:「我說過多少次,要先上妝,然後才畫眉,你總是不聽我的……」 「那是因為,我從來都不必上妝啊。」六音輕輕地道,言下,無限惘然。 皇眷眉筆的筆尖輕輕地觸到了六音的眉尖,一剎那間,三年的時光似乎消失不見,眼前浮起的是三年前的宮廷生涯,歌舞昇平的日子。那時候,六音是樂官是舞師,他有時候會帶著姑娘們在皇親國戚、顯赫朝臣家裡起舞。那時候,為了防止他容顏太美多生事端,防止有人要對他心懷不軌,六音偶爾也會上妝,不過他不是為了畫美,而是為了扮醜。 每一次,都是皇眷幫他畫的,每一次,也都是那樣冷言冷語地相處,冷嘲熱諷地畫眉。畫一下,就爭吵一句,然後再畫……可是如今,他不是要畫醜,他這一次是真正需要借助這些眉筆,來暫時地恢復他當年的美麗。 除了皇眷,沒有人可以畫他的醜;除了皇眷,也沒有人,可以畫他的美,因為,六音的美,六音的眼睛,六音的鼻子,六音的嘴,沒有人比她更清楚,也沒有人比她記憶得更詳盡……敵人也好,友人也好,都站在一邊,或者滿懷疑惑,或者心存冷笑地看著他們兩個。 「幫我畫眉,好不好」,六音難得地認真。溫柔的聲音,在耳邊回蕩,皇眷的眉筆的筆尖觸及了六音的眉尖,她看著六音黯淡的臉色,放下眉筆,顫聲道:「你的臉色太枯澀,臉頰太蒼白,我,要給你上粉……」 六音笑了,笑意盎然,然後閉上眼睛,做出了等待的樣子。 賀蘭春山更加有趣地一邊瞧著,越瞧越有興味。 而青衣女子和古長青扶著神志恍惚的清劍,遠遠地坐著,完全不相信,六音會是天下第一美人。 時間,淡淡地,漸漸地過去。 皇眷的眼淚漸漸幹了,她不再哭了。而是全心全意地把所有的精神氣力,都凝聚在淡淡的胭脂水粉裡。淡淡的眉筆,淡淡的胭脂,淡淡的勾紅粉白,鵝黃胭脂……微微地,一點一點地,她要畫出她心裡的那個六音。她要用這些東西,彌補了六音這三年來失去的顏色,他曾經是那麼美,她就要還給他那麼美! 六音不可能知道她心裡有多恨,恨自己,恨自己居然可以讓這樣的他,三年裡苦苦地追尋,為了她消逝了所有的風采和快樂。 在六音閉著眼睛的時候,皇眷為他上妝的時候,他們兩個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就像是,用眉筆繪起來的不只是那一張風華絕代的臉,而是三年來,被折磨得遍體鱗傷千瘡百孔的——愛。 六音一直在追,一直在等,也許就是等著有一天,皇眷能夠放下所有的怨恨,全心全意地,為他畫一次眉。 而皇眷苦苦地怨恨,糾纏著她和文嘉的愛與恨,三年不放過六音也不放過自己,恨到最後,卻是她一劍當胸,下不了手!是她傷了他之後為他失常疼痛的心,是她,在大敵當前的時候,全心全意為他打算,全心全意希望他可以活下來的心。 這一次的畫眉,畫出的,是那份遺忘多年的美麗;畫盡的,是皇眷緊緊糾纏在愛與恨裡的深深的刻骨銘心的思念、記憶、怨恨、愛戀、迷們,以及種種種種屬於皇眷的淩厲而脆弱的靈魂。 畫眉的時候,居然很清晰地,他們兩個一起感覺到彼此的盼望——可以畫眉畫一生,就只要這樣的溫柔,即使一個睜眼,一個閉眼,也不會斷去了那彼此之間清晰可見的關懷和不絕如縷的相依相偎。 在她的眉筆最後離開六音眉梢的時候,六音睜開了眼睛,微微搖亂了頭髮。 那一縷熟悉的黑髮,很自然地垂落了下來,絡縷在左眼前。在皇眷眼中,三年前的六音彷佛又出現在她面前。情不自禁地,臉上淚痕猶在,卻又笑了,笑得像個天真得意的小女孩。 「如果在臉上堆滿粉會讓你笑,那麼以前就算讓你多堆一些,那也沒有什麼,可惜我居然從來沒想到。」六音很少看見皇眷這樣笑,她這樣笑,就不會像個高傲的女皇,只像個很普通的快樂的女孩子。 皇眷板起臉,冷冰冰地道:「一個男人,滿臉堆著粉,居然還會感到很得意,我當真是佩服六音公子的定力。」她漠然板著一張臉讓開,對著賀蘭春山,「賀蘭,你要看什麼叫做天下第一美人,你就看吧。」 賀蘭春山在皇眷讓開的一剎那,已經變了臉色。 六音的黑髮在眼前輕輕地搖晃,他似笑非笑,用一個慵懶的姿勢,依靠著山石。枯悴的臉色經過胭脂水粉的潤澤,顯得紅暈,憔悴的神色,被一點點淡淡的胭脂壓住,淡得幾無痕跡。皇眷雖然拿著眉筆,但是六音的眉,她幾乎沒畫,她只是把六音黯淡的眼神略略措黑了一點,那眼睛,看起來就如流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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