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藤萍 > 南呂羽舞 | 上頁 下頁


  「豔蝶姑娘有祖父做靠山,還怕什麼人欺負了你去?」馬上的乘客早就知道她素來喜好貌美的男子,言行放蕩,但因為她是武帝之孫,所以橫行江湖,無人敢惹,武帝雖然從未過問豔蝶的事情,但是武帝當年殺人不眨眼,豔蝶有這樣一個祖父,如何怕有人忤逆她的心意?這一條路分明是論音谷的路,居然有人在路上刁難了這位豔蝶姑娘,當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咦?」另一個人從豔蝶的手肘取下一條細細的東西,奇道,「頭髮?」

  豔蝶一呆,搶過來一看,那插入她少海穴的東西,居然是一條頭髮!居然有人,可以以這種滑不留手幾乎看不見的東西,像針一樣,刺人了她少海穴!這是什麼樣的武功!人家如果要她的命,把這頭髮刺人頭頂,豈不是神不知鬼不覺?

  如此一想,任誰都寒毛直立,兩個騎馬客面面相覷,「這,這是哪家的高手?」

  豔蝶臉色蒼白,「是一個長得很俊俏的年輕人,穿黃衣,看起來,沒有什麼特別,除了長相俊了一點。」

  兩個騎馬客不禁心裡暗罵:你除了男人長得俊不俊俏之外,還知道什麼?

  六音制住了那位妖嬈風騷的女子,在路邊慢慢地走,他最反感別人提起他的容貌,說俊也好,說醜也好,都會讓他想起三年前。三年前,宮廷第一美人,不是任何女子,不是皇眷,而是他——如今風華落盡,草木成霜,他早已不是當年風采照人的他,而如今,卻依然有人要對他的臉指指點點。三年之前,也許如果不是他一念之差,也許,一切,都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也許,原本一切可以很好、很好……抬起頭來,夕陽西下,夕陽中撲啦啦飛過一隻大鳥,影太黑,看不出是什麼鳥,但那飛起的樣子很孤傲,就像一隻鳳凰。

  鳳凰,驕傲的鳳凰,百鳥之王,像戴著王冠的女皇。

  六音的腳步再一次停了下來,凝視著那只鳥,望著它越飛越高,然後飛走,消失,再也看不到。

  皇眷,皇眷,驕傲的女皇,難道真的要有一天我踏遍天下,才可以從某個地方找到你?見不到你,我不甘心,不甘心!

  荒野寂寂,四下無人,六音望著夕陽,望著天,慢慢往前走,似乎很落寞,又似乎很淒涼,但是過了一陣,他抬起頭來,長吟道:「黃花無數,碧雲日暮,美人兮,美人兮,未知何處。」

  長吟不絕,他的人已經遠去,荒野之上,遝無人煙。

  「黃花無數,碧雲日暮,美人兮,美人兮,未知何處。」遙遙地,山影深處傳來回音,一遍一遍,遙遙不絕。

  「黃花無數,碧雲日暮,美人兮,美人兮,未知何處。」

  遠遠的山谷傳來轟鳴,那是有人用馭氣成勁的內力,一個字一個字吐出來的,雖然沒有殺人之心,但是,聽在旁人耳中,也是嗡嗡作響。

  「好功力!」深山深處的人,亦不免臉上變色,自言自語,然後再一聽,臉露微笑,哺哺自語,「此人以憤然發音,若是再淒苦一點,足可震傷內腑,可惜啊可惜,就差那麼一點點。讓老夫來助他一臂之力!」深山深處的老者,陡然發出一聲尖哨。

  那哨聲就像從地底深處穿了箭直射出來的,穿破了層層阻礙,到了空氣中分外枯澀難聽,刺耳之極。

  六音一句長吟未絕,陡然一股尖銳的哨聲傳來,他驟不及防,胸口一震,他胸中還未完全吐出的真氣給逼了回來,紊亂成一團。他陡然警覺有敵,口中的長吟變成了長歌,做淒然之聲,「兵甲刀劍冷於冰,怨恨苦於無人聽。漢月悲風嗚咽在,千古煙雲哭風情。紅顏白骨如相親,孤笛吹血獨有音。誰知滄海人如許,玉碎江南月未明……」

  遠遠的尖哨也益高起,和六音的長歌相抗。

  六音胸中的真氣一直未能調順,此消彼長,大為吃虧,他的長歌漸漸地中氣不足,如果時間一長,難免會被那山中的怪人把真氣逼回胸口,血爆而死。

  突然之間,簫聲。

  幽幽的遠簫,似乎很輕遠,又似乎很臨近,幽幽嗚咽的簫韻,帶著如泣如訴的溫柔,像一個婉轉的女子,正對著你,幽幽地訴苦。

  簫聲一起,六音的壓力頓減,如果他借機揚聲反攻,那山中人必然大受內傷,這樣絕佳的機會,六音卻自言自語:「皇眷!」

  時機稍縱即逝,那山中怪人一聲怪叫,六音胸口一震,他知道自己受傷不輕,此刻簫聲忽遠忽近,飄移不定,也不知道從何處發出,更不知道吹簫人在哪裡。他運一口氣壓住傷勢,哈哈一笑,「你終於來了,看你我合力,逼得這做鬼聲的老傢伙八脈齊斷,死得慘酷無比!」

  吹蕭人不知是否聽到了他故作的詐語,蕭聲微略拔高,六音一聲清嘯揚起,那深山深處陡然間失去了聲息,想必不是受傷,就是被六音唬住了。

  尖哨一停,蕭聲也登時斷絕,似乎特地就是為了給六音解圍,敵人即去,援兵隨之遠走。六音側耳傾聽,聽著蕭聲消失的方向,跟著,他追了上去,就似看得見空氣中有一縷遊絲,那是蕭聲的尾韻,在精通韻律的六音聽來,自然宛若有形。

  他追到了一處小鎮,那是論音穀外人煙稍微密集的地方。

  那蕭聲,分明就是從那裡——小鎮的那一間客棧的左廂房吹出來的,但是,這裡人多嘈雜,那如遊絲的蕭韻在人聲之中,已經完全隱去,不留痕跡。

  希望與失望,還有與絕望的交錯,三年來,每天都是如此,每天都是如此。

  他本來傷得不輕,傷勢也只是勉強壓住,如今黯然傷神之下,眼前一黑,只覺得大地整個向自己撲了過來,「砰」的一聲響,似乎很近,又似乎很遙遠——「咦?這個人……」

  「這位公子?」

  「醒醒啊,出了什麼事?」

  一個衣著如此華貴的公子,突然之間昏了過去,對於平淡平安的小鎮來說,是一個值得人津津樂道的消息,頃刻之間,傳遍了整個小鎮。

  三匹白馬經過小鎮,馬上的乘客對於街道上的混亂趕到疑惑,躍下馬來,「發生了什麼事?」

  一個青衣女子插人人群之中,片刻之後回答:「有個人昏了過去,不知道是生了病,還是受了傷。」

  另一位青衣男子插口道:「我輩江湖中人,急人危難是本分,他單身在此無親無故,我們原本也要去客棧,不如救人一命。」

  青衣女子嫣然一笑,「師兄總是很好心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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