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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如果千夕可以複生那有多好,她不必做心願無法得償的鬼,因為她的心願,就是陪通微到老,這是她很小的時候,就沒有改變的心願,當然,她後來……也沒有機會改變。通微手指拈花,輕輕一轉,看著昨夜開去又謝去的那一朵梔子花重開,然後化為粉末。

  為什麼他有這麼多能力,就是無法讓厲鬼變活人?嘴邊微略自嘲地一笑,厲鬼變人,這是多麼荒謬的奢望。千百年來多少人,想要延年益壽而不可得,何況死而復生?諸葛孔明何等人才,想要違天延壽都不允許,何況千夕這樣一個單薄的小鬼想要重生?!如果重生那麼容易,這人間,真的早就不是人間了。等到通微想到此處,地上已經積聚了十朵梔子花的粉末,風一吹,成了一個詭異的形狀,

  通微眉頭微蹙,拈指起算,算了幾次,都心緒不寧,這個異像,與他本身有關,卦者不卦自身之相,就像醫者不醫自身之疾,早是共識。預言師對自己的預言,一般而言是不準確的。是凶?是吉?拈起第十一朵殘花的時候,突然手指刺痛了一下,花枝上有刺,一滴血,順著蒼白的花瓣,滴落在了地上。

  血?

  血……

  他突然驚醒,血!有一個辦法!千夕缺乏一個身體,而生人,承載不了厲鬼,那麼,給千夕一個不是活人的身體,就像容隱一樣!他是死魂入死身,因為魂魄離體未久,有降靈幫忙,就可以挽回。給千夕一個沒有生氣的身體,就不怕鬼氣和生氣相沖,就可以持久,並不一定要複生為人,她早已脫離人性,在作為非夕的時候,就已經以血為生。不能讓她複生為人,讓她複生為妖,她,介意嗎?

  他聽見靈魂深處傳來疑惑的聲音:「複生為妖?」

  「是的,千夕,我無能讓你重生為人,但是我可以讓你重生為妖,你莫忘了,我們是婆羅門花的血脈,天生就有著非人非妖的能力。我不能給你人身,但我可以給你一個不是人的身體。」通微目光凝視著滿地落花,然後淡淡地道:「我要給你創造一個身體!」

  我要給你創造一個身體!

  他說得錚然異常,擲地有聲!千夕聽得見,也感受得到通微說這話的信心和決心!「重生為妖……」她癡茫地重複。她從未想過,從未想過有一天,可以有重生的希望,通微不擇手段,不顧一切,就是要她陪著他!所以,就算她死去,他也能把她找到,就算她魂散,他也能續魂,就算她不能為人,他也能讓她為妖!抗天抗命,就是拒絕兩個人別離!

  「或許,不是活人,但是至少,可以看見太陽、鮮花,還有你最喜歡的飛鳥。」通微抬頭看著滿天落葉落花,一個人對著自己體內的鬼魂說:「我們會有很多很多的白天,可以看很多很多的日出。」

  「我就不再是無形的……」千夕怔怔地道。

  「對,不再是無形的,我會給你一個最好的身體。」

  通微淡淡地道,語氣似乎很平淡,很自信。

  「沒有我陪著你,你始終都是一個人,」千夕低聲道:「你會很寂寞嗎?」

  通微沉默了一陣,西風館裡死寂,連蟲鳴聲都沒有,除了落葉沙沙,安靜得出奇,過了一陣子,他才回答:「我不會寂寞。」

  千夕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聽見通微冷冷地道:「我會恨你!」

  他就是這麼偏激,似乎比誰都無情,但是對她卻是如此的執著!

  通微——

  過了一陣子,千夕輕輕地道:「我如果不能重生為妖,我如果不能陪你到老,我,也會恨你!」她說得很輕,但很堅定,「是你答應我的。」她不再退縮逃避了,比起通微,他那樣固執不顧一切的愛,他那樣近乎對著老天一步一步苛求而爭來的機會,她如果退縮,怎麼對得起他盡心竭力與命相爭而得來的現在?所以他說會恨她,不是空話,不是威脅,是真的。她從現在開始決定,要重生為妖,不在乎人,不在乎鬼,只在乎,她曾經那樣信誓旦旦地答應過他,要陪他到老!

  那樣堅定的心願,難道她現在忘卻了?當初是如何不顧一切地強迫他活下來的?當初她是如何瘋狂地要挽回他的理智和生命,不惜拿任何可以抵押的東西去抵押,包括她年輕的生命和詛咒。

  怎麼會不理解呢?通微現在的固執和她當初一樣,就是不顧一切的,都是希望可以挽留自己最重要的人。就是與天作對,與命運作對,與常倫天理作對,與自然作對,付出一切可以付出的,只要他們能在一起。

  我要重生為妖!五年以來,她第一次有了一個新的信念,早已經放棄的藍天和白雲,早已經絕望的愛,在她的面前閃現,不到身化飛灰的那一刻,絕不放棄,即使是死亡,也無法阻止和愛的人在一起!

  「我答應過你的,從來不會做不到。」通微淡淡地道,抬頭看著天色,「今天你還太虛弱,明天早上,我們就在這裡看日出!從太陽出來的那一刻,一直到它下山,你都可以看,看到你看厭了為止!」

  千夕在他身體裡輕輕一笑:「好像太陽是被你管著,專程給我看厭的。」

  通微牽起嘴角,淺淺一笑:「只要你肯看,什麼東西,我都會讓你看到看厭了為止。」

  「我要重生為妖。」千夕回答:「除了明天的日出,我什麼也不看,我要等著重生為妖的那一天,自己看。」

  「好。」通微淡淡地笑,笑得很幸福似的。

  6.日出

  夜裡,千夕就像她是非夕的時候一樣,從通微的體內出來,發帶飄飄地看著通微。

  他頸項上一直沒能癒合的傷口,像一道柔潤的嬰兒的唇線,色澤柔和,卻詭異,觸目驚心。看著千夕的凝視,通微慢慢掠起一抹奇異的微笑:「怎麼?這還不是你的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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