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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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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土墳也很奇怪,無論種上多少青草,都無法成活,永遠都是光禿禿的樣子。還齡也就養成一種習慣,每當沒事的時候,來土丘旁邊坐坐,往上面一顆一顆地種青草,一邊默默地想心事。她不會再感覺到這孤墳淒清可怕,而漸漸可以感覺到那種母親的味道,漸漸地理解,為什麼,則寧會喜歡這裡。 她在識字,漸漸地,識了很多字。每當她認出一個字,會寫一個字的時候,她會很興奮地拿給則寧看,則寧就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每當看見則寧笑的時候,他不知道她其實開心他笑多過於開心她又識了一個字。 一天又一天,一天又一天細微的點點滴滴,她會越來越牽掛則寧的一舉一動,越來越重視則寧的喜怒哀樂,越來越容易為他的心情牽動,越來越多了心事——直到她不得不承認——她愛上了則甯少爺。 她愛上了則甯少爺。還齡默默地為則甯的娘的孤墳種青草,昨天種的已經枯萎,她小心地清理掉,種上新的。她愛上了則甯少爺,怎麼辦?夫人,你告訴還齡,怎麼辦? 土墳寂寂無聲,她就一顆一顆種著青草,像種著自己的心情,種著自己的癡心妄想,然後笑顏燦爛,面對則寧。 「少爺,還齡已經幫少爺改了所有的衣服,為什麼少爺的手還是這麼涼?」還齡為則甯解下朝衣,則寧剛剛上朝回來。她有些煩惱地道:「我要怎麼做,少爺才會暖和一點?」則甯的手永遠都是冷的,從她進秦王府到現在,沒有變過。 則寧換上便裝,拿起紙筆,寫道:「我不冷。」 還齡歎氣,「少爺,你只是習慣了冷,不是不冷。還齡的手就不會這樣的冷,一年四季,就算是冬天,還齡的手也是溫熱的。」她幫則寧折起朝衣,放到一邊去,「還齡還是叫廚房準備一點姜湯——」 她還沒說完,則寧沒有聽她的話,而是伸出手指,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指修長白皙,卻很冰冷。 她的手指纖柔,有些細小的繭子,卻很溫暖。 五指相交,她的手突然灼熱起來,更顯得則寧的手指分外的冰涼。 則寧像是感受到了差別,訝異地看了她一眼。他顯然不知道別人的手是這樣溫熱,有些吃驚,看了她一眼,卻看見她雙頰紅暈,眼睛裡流動著一種說不出的光,是羞,和喜。 一種小女人的光彩,卻光彩得很奪目。 心中有什麼東西在這一霎那受到震動,或者早已存在的東西在這一霎那受到召喚,則寧握緊了她的手。 他這一握緊,讓還齡從亦喜亦羞的震驚和昏亂中驚醒過來,一把奪開了手,她的心跳得好快,驚懼地道:「少爺——」她滿面都是惶恐之色,「還齡去給少爺準備姜湯。」她飛快地說完,飛快地從則寧的屋子裡退了出去。她走得這樣快,近乎是「落荒而逃」了。 則寧看著她逃走,臉上不自覺地微微一笑。從什麼時候起,這個貌不驚人的丫頭,已經這樣深地侵入他的生活,侵入他的一切?從來——沒有人關心他的手是冷的還是熱的,他自己也從來不知道原來他自己是這樣的和正常人不同—— 「少爺,你只是習慣了冷,不是不冷。」她是這樣說。他卻從來不知道,自己原來一直是冷的,也不知道,別人的手竟然會是溫熱的。 溫暖——會是什麼感覺? 像還齡一樣嗎?就像他看著她忙忙碌碌,識字繡花,打掃整理,包括在娘的孤墳上種青草時,那樣的感覺?平淡,而又祥和?有一種從心底深處泛上的——溫柔的感覺——他曾經遺忘了很久很久的——溫柔的感覺。 「少爺,這是『天下』兩個字嗎?」還齡看見則寧在看一紙文卷,一邊為則寧磨墨,一邊探過去看了一眼。 則甯正看到「刑部定置詳複官五員,專閱天下所上案牘,勿複公遣心鞫獄……」聞言笑笑,點頭,她認得的字越來越多,進步很快。 還齡有些得意,她剛剛到了認字的關鍵階段,看見什麼都想認上一認,磨著墨,看見墨上的金字,又念:「……八寶沉香。」她不認得前面的「建隆」兩個字,那是大宋開國的年號。 則寧放下了手裡的文卷,指了指牆上的長劍,又指了指前面第一個「建」字。 則寧在教她認字,還齡臉上一紅,自從上次則寧握過她的手之後,則寧和她就親近了很多,則寧只要無事,就會和她在一起,不一定做什麼,聽聽她自言自語,看看她拿著抹布掃把清理東清理西,他看著看著,就會淡淡一笑。 「劍——」她看著則寧的神色,「建——」她看見他點頭,不禁笑了起來,「建!」 則寧又指著劍身上的龍紋,再指著「隆」。 「龍?」還齡經他一連兩指,指的都是長劍,她抬起頭認真看那柄長劍,那不是則寧的配劍,則甯從來不用兵刃,這也不是裝飾的長劍,是一柄利器。她突然心中泛起這樣的想法,完全不屬於她的想法,這是一柄利器! 則寧看她看著長劍看著看著突然呆了,有些驚訝,他也站了起來,看著那柄長劍,不知道這長劍有什麼不對,他走過去,解下掛在牆上的劍,遞給還齡。 還齡一呆,醒悟過來,他以為她是在好奇,所以解下來讓她看。她不是在好奇,她腦中閃過的是——斬綾劍,劍長三尺三寸,緬鋼所制,劍身龍紋,可飲人血,吹毛斷發,利不可擋——她怎麼知道?她在胡思亂想一些什麼?則寧就在這時把劍遞給了她,還齡一驚,本能地縮手不接,那劍脫開了則寧的手,掉了下來。 如此一柄利器,劍鞘亦可傷人!還齡眼見它砸向則寧的鞋子,想也沒想,一手伸出,快若閃電,無聲無息地接住了下墜的長劍。 「錚」的一聲,她非但接住了長劍,而且手扣劍柄,把劍身牢牢鎖在機簧之內,不至於脫出傷人,手掌指尖,無不把那劍執掌得恰到好處! 這一接,乾淨利索,而且老辣熟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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