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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一堆一堆的白骨,一些亂七八糟的布幡和竹竿,一些木頭,只有一些灰紫色的蘑菇看起來還相對賞心悅目。

  好像戰火過後的、窮困潦倒的、荒廢多年的棺材店。霧歎了口氣,原來魔界是這麼無聊的,盡撿一些人類不要的垃圾當寶貝。比起外表冷酷、性情溫和的瑪瑪,骷髏王要差勁多了。

  但是瑪瑪……霧發了一會兒呆,瑪瑪是很有原則的兔子,雖然性情很軟,說一說很容易就順從,但是涉及他的原則,他是篤定決不改變的。也許是因為瑪瑪太簡單了,所以總是差那麼一點點,她不討厭他,不憎恨他,有時候也害怕他,卻不曾為他迷惑過,更加沒有所謂心動的感覺。

  不像對著川穹,對著川穹,她總是很緊張,生怕在他面前失態,被他瞧不起。在川穹面前,每一分鐘,都過得緊張、辛苦。

  還有藏血。霧眼前沒有了白骨和荒土,很奇怪的,此刻眼前泛起的是藏血見到名檀和川穹結婚的時候,那一張失神的臉。不知不覺地微笑,她輕輕擺弄自己的頭髮,也許第一次觸到藏血的心,就是在那一刻。那一刻藏血的眼神,他的心情,不知道為什麼,她完全瞭解。也許藏血不知道,在那一刻之前,她真的沒有把他當成什麼,最多是一個朋友,她不否認對藏血她甚至存著戲弄的心。但是從那之後,對藏血,她多了一分溫柔的心情,溫柔得有時候讓她自己都有些害怕。

  她懂得藏血的心,懂得那種相同的悲哀,所以經常她也很困惑,她時常纏繞在心裡的感覺,是因為川穹的冷酷而痛苦,還是因為藏血的被遺棄而悲哀?這兩種心情合在一起,究竟是她在傷心,還是替藏血在傷心?也許因為是同樣的感情,所以根本無法區分。

  不是對著川穹的那種追逐的心情,也不是對著朋友的,一種噯昧的心情,進一步,退一步,都會失去分寸。

  她在出神,耳邊突然有個聲音呼喚:「霧。」

  她驀然抬起頭來。

  她——是在哭嗎?

  藏血走近所謂「骷髏王」的花園,一地的垃圾,遙遙地看著那籠子裡的女孩。

  雪白的睡衣,在白色的象骨裡像開錯時空的花,惹人憐憫。霧一直是清純而令人憐惜的女孩,只是他知道她清純下面的手段,所以他從來沒有承認她柔弱,即使是在她哭的時候。

  她哭的時候,誰也不知道是真傷心,還是假傷心。藏血拒絕去體會她的眼淚,即使那眼淚曾經灼痛過他的手指。她不值得憐惜,她並不是所謂的好女孩,但是為什麼,和她在一起的時候,就是覺得很舒服?她笑的時候,就是會覺得很愉快?僅僅是因為是同類嗎?或者說是同病——因而相憐嗎?

  走近了才知道她不是在哭,只是用一種凝視的眼神看著前方,有眼淚,但在眼眶裡沒有流下來,也沒有意思要流下來。她只不過是不知道在想什麼,然後紅了眼眶而已。

  「霧。」一切玩笑的話都說不出口,藏血不知不覺開口呼喚她的名字,一開了口,才驚覺自己的聲音有些過,說得動情了。

  霧驀然抬起頭來,呆在那裡,過了好半天,她笑了一下。

  她這是在幹什麼?被骷髏靈抓走了,被弄得神志不清?藏血伸手穿過象骨的縫隙,「霧,過來讓我看看。」

  霧被他抓住,拉過來,感覺到他手指的溫暖,被他抓在手裡,藏血的手在她身上摸來摸去,她陡然清醒過來,滿臉通紅,一把掙開,「你這是在幹什麼?色狼!」

  藏血愕然抬頭,「我在給你檢查,我怕那些人體骷髏不知道在你身上做了什麼手腳,你怎麼了?我和你說話,你幹什麼表現得呆呆傻傻的?害得我以為我要帶著個傻瓜回去。」

  霧掙開之後,也明白自己誤會了他,蹙起眉頭,「我在想事情。」

  「有事情回家再想,過來,我帶你出去。」藏血在一根象骨上塗抹了些東西,霧聞到一陣強烈的化學藥品的味道,「那是什麼?」

  「強酸。」藏血回答,過了一陣,他用力一拗,被強酸軟化腐蝕的象骨被他拗得彎了起來,像翻起的門簾,「出來。」

  霧貓似的溜了出來,「你怎麼來的?也被他們抓來的?」說著東張西望,「那些骨頭呢?怎麼不見了?」

  「瑪瑪帶我來的,我救人,他打仗。」藏血回答,「那些骷髏忙著和瑪瑪的那些兔子兵打仗,還有一些在那裡。」他指著東西兩個方向,「一共有三四十個吧,我想。」

  霧輕輕歎了口氣,「看來我真是小看你了,外邊這麼多守衛,你居然進得來,而且居然沒人知道。」

  「你知道他們為什麼沖出去打仗嗎?」藏血大笑,「你看。」他長髮披肩,挑起一些髮絲落到眼前來,低下頭,做一副威嚴的模樣,「我像誰?」

  霧嫣然,「瑪瑪?你可不怎麼像瑪瑪,瑪瑪的頭髮比你長,你比他高,而且,」她咬著嘴唇笑,「你散頭髮像個女鬼,瑪瑪有雙長耳朵,頭髮散開了好看。」

  「小姐,你要清楚一件事,骷髏是沒有眼睛的。」藏血看不慣她咬著嘴唇笑那種狡猾的樣子,敲了敲她的頭,「我猜那些骷髏只看得到頭髮,其他的都看不清楚。我一走近,那些骷髏看見了我就跑,邊跑邊怪叫,我也聽不懂到底叫些什麼。還有不要咬嘴唇,壞習慣!」

  「這些骷髏果然說話都不怎麼靈光,我猜魔力高的骷髏靈,視、聽、說的能力才會比較好,普通的骷髏,大概只會鬼叫吧。」霧抬頭看了藏血一眼,他脖子上的那條瑪瑪的頭髮不見了,自己給的那個花瓣,更不知道在哪裡,「日之,這個給你。」她從睡衣口袋裡摸出一團東西,「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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