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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林中一人自樹後走了出來,黑衣黑劍,容貌冷若冰霜,年三十三四:"漁翁之利,成某不稀罕,只是你救我師弟一命,方才你若失手,我會救你。"唐儷辭臉色蒼白,微微一笑:"成兄莫非是古少俠的師兄……'霜劍淒寒'成縕袍?"黑衣人淡淡地道:"不錯,你可還站得起來?"唐儷辭扶梅站起,微笑道:"聽聞成兄劍術絕倫,疾惡如仇,今日一見果然風采盎然。"成縕袍冷冷地道:"你帶我師弟胡作非為,殺了劍王餘泣鳳,惹下數不盡的麻煩,若非看在你方才捨身命他離開,我非斬斷你一手一足不可,閒話少說,跟我走!"唐儷辭重重呵出一口氣:"成兄風骨,果然出眾……嗯……"他按住腹部的左手慢慢將衣裳糾成了一團,腹部衣裳不知何時竟滲出一片血漬,"嗒"的一聲,一滴鮮血自衣角滴落,濺在落梅之上。

  成縕袍微微一怔,伸手將他扶住。唐儷辭右手入懷拿出一個灰色藥瓶,咬開瓶塞,服下一粒白色藥物,棄去空瓶,衣袖一振將他推開,微笑道:"走吧。"他轉身前行,點點血跡順衣而下,踏血而行,他毫不在意。

  踏著自己的血跡,非但是表面,連內心深處也確實毫不在意,並且重傷之軀不肯受人扶持,心狠、骨傲、武功不弱、才智絕倫,的確是能令溪潭心折的人物。成縕袍走在唐儷辭身後,心中殺機一掠而過,正是這等人物,方能惹天下第一等的麻煩,說不定會將溪潭帶入不可預知的險境……此人雖在白道一方,行事大有邪氣,若一日走入歧途,必殺此人!

  亂梅崗東方八裡之地,有一處破廟。

  夜星耀眼,明月無聲,破廟外數棵大樹,枝幹蒼勁,參天指雲。

  沈郎魂將蕭奇蘭安置在此,未過多久,池雲帶著普珠上師和古溪潭前來會合,解開二人穴道,普珠上師向池雲行了一禮,謝他相救之情,便一旁打坐。這和尚雖然殺性甚重,卻非不明世理,以此時真氣大損之身,方才出手能擊斃梅花易數,卻也必被三人真氣當場震死,不過是不願見唐儷辭為己受難而已。古溪潭卻沒有普珠上師好定力,眼見唐儷辭狀況不知如何,怎能讓伯仁為己而死,心念起伏,只想回去救人。池雲搬了個凳子坐在破廟門口,手中一柄長劍一拋一接,卻是亂梅崗普珠上師房裡的掛劍,冷冷地道:"哪個想走回頭路,先從我身上踩過去。"鐘春髻懷抱鳳鳳,那孩子似乎受了驚,一雙大眼睛含淚欲哭,聽池雲惡狠狠的語氣,哇的一聲又大哭起來:"哇……嗚嗚嗚……哇……"房中吵鬧至極,沈郎魂不言不動,靜坐調息,自方才至今,他的真力已恢復三成,不像方才那般毫無抵敵之力。

  "一群烏合之眾,略施小計便一敗塗地,還要妄談什麼除惡救人,連自己都救不了,你們能救得了誰?"屋外有人冷冰冰地道,兩人走入廟中,池雲持劍指在唐儷辭胸口,冷冷地道:"你沒死?"唐儷辭衣上血跡已幹,臉色也已恢復正常,一指將長劍推開:"讓你失望了?還不坐下好好調息,我不想再救你一次,主僕顛倒,有悖常倫。"池雲呸了一聲,擲劍在地:"老子本要救你,若不是你突施暗算,怎會如此?"唐儷辭轉目看眾人,偏偏不去看他,微笑道:"大家無恙就好,蕭大俠傷勢如何?"池雲咬牙切齒,然而唐儷辭談笑問傷,卻不能跳起大罵。

  "真氣已通,人清醒了,還不能說話。"沈郎魂淡淡地道,"要找個清靜的地方給他開膛,修復碎骨。"一旁成縕袍冷冰冰地看著古溪潭:"自不量力,胡作非為!"古溪潭滿臉尷尬,他對這位大師兄一向敬畏有加,何況成縕袍的聲名地位遠在他之上,師兄訓話,師弟豈敢不聽?"跟我回青雲山練劍!"成縕袍道,"師門劍法學不到五成,混混江湖也就罷了,還敢惹到餘泣鳳頭上,還跟著炸了人家房子,你當中原劍會真是眼瞎耳聾的啞巴,任你欺淩是嗎?死到臨頭,猶敢自稱行俠仗義,笑話!"他這番話陰森森地說出來,古溪潭心中大震:"大師兄,我……"成縕袍人影一閃,驀地抓住古溪潭左肩下三分處,那是他全身防備最弱之處,成縕袍個子瘦削,臉色蒼白,看似並不魁梧,卻將古溪潭一把提起,淡淡對眾人道:"各位請了。"言罷閃身而去,輕功之佳,世所罕見。

  "好功夫!"沈郎魂淡淡地道。池雲坐在一旁,冷冷地道:"功夫雖好,裝模作樣,惹人討厭。"成縕袍來去如風,鐘春髻尚不及說話,他已離去,此時歎了口氣:"大凡江湖高手,都有些怪脾氣。"她心裡想的是你池雲的怪癖,只怕遠在他之上,眼看唐儷辭衣上有血,不禁問道:"你受傷了?"

  眾人的目光頓時都看往他衣上那片血跡,唐儷辭微微一笑:"不妨事,各位身體如何?"普珠上師道:"無妨。"鳳鳳眼見他回來,破涕為笑,雙手揮舞,要撲向他懷裡。唐儷辭將鳳鳳抱過:"今日大家都很疲憊,風流店雖然敗退,但恐怕仍有其他人追蹤。我等若是分頭離開,恐怕會是被各個擊破之局;若是一起行動,行跡太過明顯,也免不了如今日般連綿追殺,直至全軍覆沒。"他看了普珠上師一眼,"大師以為如何?"普珠上師黑髮飄拂:"我能自保,會離開。"唐儷辭微笑:"那就是強者離開,餘下一起行動了。大師修行辛苦,我也不好挽留,不過要離開,也要等毒傷痊癒再走,比較安全。"普珠上師對他一禮:"不必,後會有期。"僧袍飄飄,黑髮披拂,這位帶著殺氣的冷峻和尚轉身離去,亂梅崗舊居、一同遇劫的難友,于他而言便如身後飄零的落葉,於他前行無礙,更不在心上留下半點痕跡。

  "這位大師,真和你有三分相似之處。"唐儷辭看普珠上師離開,看了池雲一眼。池雲怒道:"什麼相似之處?"沈郎魂淡淡地道:"和你一般有個性。"池雲一怔,鐘春髻忍不住好笑,論我行我素,普珠上師和池雲真是半斤八兩,的確有那麼幾分雷同。唐儷辭道:"鐘姑娘就和我等一起行動,我有件事要和姑娘商量。"

  "什麼事?"鐘春髻道,"鐘春髻知無不言。"唐儷辭微微一笑:"聽說姑娘自貓芽峰而來,不知是否知曉碧落宮之所在?"她吃了一驚:"碧落宮?唐公子難道想往碧落宮一行?"唐儷辭含笑:"你我惹了煞星風流店,又得罪了江湖白道之巔中原劍會,雖然說各位都是不懼風波之人,但打打殺殺未免疲憊,不想過奔波疲憊的日子,唯有嫁禍東風了。"鐘春髻失聲道:"嫁禍東風,難道你想嫁禍碧落宮?這怎生可能?"唐儷辭輕輕一笑:"不,我只是想借碧落宮之威名,過幾天安穩日子。"池雲皺眉:"你想將大家帶上貓芽峰去?以碧落宮的神秘和傳說,風流店和中原劍會自然不敢輕易上貓芽峰動手,但宛鬱月旦何許人也,怎麼可能讓你把這種天大的麻煩帶上他碧落宮去?癡人做夢!"

  "如今江湖數分,祭血會亡,江南山莊式微隱退,'白髮'、'浮雲'、'天眼'等正道俠士行蹤不明,各大門派並無出色之人,中原劍會如日中天,風流店身處暗潮,實力莫測,至於你我和萬竅齋,勉強也算一份。"唐儷辭溫言道,"尚有十三殺手樓、塞外獵騎等勢力,但論實力地位名望,能抗衡各方力量,獨立於江湖之外的,只有碧落宮。碧落宮傾向何方,何方在聲望、實力甚至道義上便有絕對優勢,碧落宮既然如此重要……"他衣袖一拂,輕輕巧巧轉了個身,"宛鬱月旦應該明白,人不惹江湖,江湖自惹人,今日就算不是我找上門去,自也會有別人找上門去。究竟借力給誰,便要看宛鬱月旦其人,究竟成功到什麼份上了。"

  各人面面相覷,鐘春髻忍不住輕咳一聲:"話雖如此,但是他……他……"唐儷辭微笑問道:"他什麼?"鐘春髻微微一震,突然驚覺他方才所言,也許正是在等她這一句:"他……宛鬱月旦他不願再涉江湖,他不願碧落宮歷險。"唐儷辭輕輕一笑:"如果我能給他不歷險的方法呢?或者——我有讓他再涉江湖的籌碼呢?"眾人瞠目結舌,鐘春髻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心裡全然不信,名利權勢,月旦全都有了,唐儷辭就算用數千萬的黃金去換,只怕也換不到宛鬱月旦一聲應允,而除了錢之外,唐儷辭還有什麼呢?池雲和沈郎魂相視一眼,沈郎魂淡淡地道:"上貓芽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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