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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三姑六婆們的眼睛直直地盯著君知頸項肩頭若有若無的一個吻痕。

  無論君知走到哪裡,都會有竊竊私語在背後,偏偏那痕跡壓在衣領邊沿,更容易引起人無邊無際的幻想。

  「昨天晚上……」姑婆甲悄悄地說。

  「『君知小姐』……」姑婆乙繼續咬耳朵。

  「採花大盜……」姑婆丙神秘兮兮。

  「『小姐』的終身啊……」姑婆丁鞠一把老淚。

  阿盼娥走來走去都聽見她們在君知背後竊竊私語,當她第八次走進廚房,第九次走出廚房,第十次聽見吳媽在為「小姐」的清白垂淚的時候,終於忍不住大叫一聲:「那個……那個痕跡是我咬的!你們不要亂猜亂想,『小姐』才沒有……才沒有像你們想的那樣!」她卻忘記了昨天晚上不知道誰也滿腦袋都是「採花大盜」。

  「阿盼娥?」三姑六婆用恐怖的眼光看著她。隨即流言就變成了「昨天晚上……『君知小姐』……和阿盼娥……好恐怖……真不知道『君知小姐』是這樣的人……怪不得『她』嫁不出去……原來『她』喜歡女人……」

  等這流言傳到寶福耳朵裡的時候,「噗」的一聲他再次把滿口的茶噴了出去,上一次阿盼娥送補品他只是嗆得半死,這一次他不得不找人給他捶胸,以讓他換過一口氣來活下去。哎喲他的太子爺誒!難道他就寧願在這裡被人糟踏亂說是非,都不肯回宮去做他的堂堂太子嗎?

  「『君知小姐』……」竊竊私語突然中斷,大家噤若寒蟬。

  院門開,走進來是長髮長衣的人兒,他一走進來院裡就會多一股出塵的氣質,仿若人間暫時變成了仙境,而他就是仙境裡的菩薩。

  「寶福,我想和你商量件事。」君知走過去,走進寶福的房間,隨後關起了門。

  「我想離開品安坊一陣。」君知說,「永璋虎視眈眈,我若留在這裡,品安坊必定後患無窮。」他略略沉吟了一下,「我想回一趟九蓮山,師父忌辰在即,我想回去拜祭一下他老人家。」

  寶福的臉上不可避免地泛起失望之色,「『小姐』真的不考慮回宮?我聽說貴妃娘娘病了,」他臉上難得浮起深沉的神色,「今年皇上陪同皇太后小住江寧府,過幾天拜祭明太祖陵,『小姐』既然路過,不妨……也去看皇上一眼……畢竟他是『小姐』的親爹,都十三年不見了,難道『小姐』當真是鐵石心腸,老死都不見爹娘的面嗎?」

  君知的眼流著明光,「如果只是見爹娘,君知何嘗不想……但寶福你莫天真,皇家宮內事,一旦沾上了,就算是親生兄弟、親生爹娘那又如何?只為了一個「權力」二字,嬌女子可以拿刀。她明知孩子無辜,卻不得不做,一切也只因為她想更好更穩當地活下去而已。」他輕歎了聲,「你說,若你是皇阿瑪,面對這麼擋子事,你是認了我然後給純惠皇貴妃治罪株連九族好呢,還是當我從來就是死了好呢?皇家最尊貴,皇家最要顏面,無威何以治天下?不聖如何道禮儀廉恥?皇阿瑪再疼惜我,也不可能為我而動搖他的威嚴。」

  「『小姐』……」

  「皇阿瑪再疼惜我,也已經是十三年前的事了。他怕早已忘了,而我也早過了需要疼惜的年紀。」君知拍了拍寶福的肩,「這麼多年來我很感激你對額娘忠心耿耿,但是寶福,坐天下……是要付出許多代價的,我不願流血,為帝者必無情善用知人能任,而君知能做到者,不過無情而已。」

  「可是『小姐』!」寶福突然「咚」的一聲給君知磕下頭去,「寶福不求『小姐』能做天子,寶福求『小姐』回宮看看你額娘好不好?她……她病得快要死了……如果能夠讓她知道『小姐』還在人世,或許……或許還有一絲希望……」

  寶福……君知的身子微略僵了僵,寶福對額娘——那是一生都不敢說出口的愛戀吧,如果不是為了額娘,寶福不會這麼多年忠心耿耿地跟著自己,如今他的懇求和額娘的病——能夠不答應嗎?「寶福,別這樣。」長衣長髮的人扶起了地上磕頭的大肚子男子,「我去。不過只見額娘,我不願見皇阿瑪,好嗎?」

  慈悲。寶福從君知的聲音裡聽出的是大慈悲,因為憐憫他、憐憫額娘所以答允,他懷著那種對世人苦痛的憐憫——而他自己卻沒有感覺到那種親情。帝家的孩子啊,和親生爹娘的感情竟是如此淡漠,因為「端慧太子」小時候帶著他長大的是奶娘,而不是額娘。

  」小姐』,你要一個人去嗎?」寶福低聲道,「你一個孤身……『女子』……行走在路上恐怕不方便,多一個人去像樣點。叫阿盼娥和『小姐』一起去好不好?寶福雇一輛大車,你們假扮了回娘家的夫人去京城。」君知不能剃髮,所以就不能換男裝,否則一個單身男子上路也沒這許多麻煩。

  阿盼娥?君知微一沉吟,「好。」阿盼娥看起來像很能吃苦,而且她對他的事總能全盤接受不會多問。更主要的是,有她在就好像有些什麼東西一直都在,永遠不會變,很安心的感覺。

  第三天一早,一輛馬車先離開了朔平府。夜裡,一個黑影帶著另一個黑影,在永璋皇子仍然睡覺的時候,登上了那輛馬車。馬車隨即揚鞭,趕往京城。

  「君知小姐」……不,君知公子剛才身穿夜行服的樣子很利落,一點也不像品安坊院子裡那個月色鞋上略略沾了一點灰塵的長衣女子,娉婷與繾倦都揉進了骨子裡。他剛才一隻手就把自己帶了起來,像飛一樣趕上了馬車,路上數個起落完全不帶風聲,連衣袂之聲都沒有。

  「君知,喝茶。」阿盼娥第一次和「君知小姐」獨處在馬車裡,僵硬地捧過一杯茶。

  君知看了她一眼,不覺笑了,「第一次出遠門,害怕嗎?」

  「不害怕。」阿盼娥的身體僵硬僵硬的,那只是緊張,「我怕君知被人欺負,其他的我都不怕。」

  被人欺負?君知啞然失笑,也只有這個丫頭才會憂心忡忡地整日擔心他被人欺負,在她心中他仍然是一個纖纖弱質一摔就碎的瓷器,即使她已經知道他是個男子,而且是個武功高強的男子,「我們去一趟九蓮山,然後轉向京城,去看一個人。」

  「哦,」阿盼娥根本不知道「九蓮山」是個什麼地方,既然君知說要去,那就去,「早知道衣服應該多帶一點。」她抱怨地拍了拍身上抱的包,那眼光顯然是責怪它太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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