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藤萍 > 大好河山 | 上頁 下頁


  「知道了。」阿盼娥和爺爺一起回答,然後面面相覷,看來這品安坊,也不像外邊傳說的那麼清高。阿盼娥雖然沒有見過什麼大人物,但也見過不少小人物,這個「寶福」的口氣,在她這俗得不能再俗的入耳裡聽來,叫做「官腔」,真奇怪,品安坊和朝廷似乎沒有什麼關係,為什麼,品安坊的大管家,嘴裡卻是一口官腔?

  君知姑娘在哪裡?不是她管事嗎?阿盼娥第一天進入品安坊,就一肚子疑惑,感覺這晶安坊,處處都不對勁!而要她說哪裡不對勁,她又說不出來。

  昨天那位很美的小姐,絕對不是幻覺,她那麼輕飄飄地一轉身,阿盼娥還記得呢,今天為什麼不見了?寶福很怕她的,很聽她的話的——人呢?

  「爺爺,我先扶你去柴房。」阿盼娥小心翼翼地扶著她的爺爺,小心翼翼地走入後院。

  眼一睜,人世的一切都是灰,看不到過去,也看不到將來……生活就像死水一樣,連掙扎,都泛不起多少水花。

  人生——自從十一年前的那一天夜裡,就已經徹底地,被扭曲了。

  品安坊裡,菩提樹下。

  一個人盤膝而坐,面對著夕陽,她不想睜眼,就這麼讓餘輝照著,照著她尊貴端莊的臉龐,她一身的長衣,她一頭的長髮——她就是那大江南北都盛傳的品安坊的才女,君知。

  君知——我意否?君知——爾不知。

  如果告訴別人,君知其實並不是一位才女,不知人們是什麼樣的反應?或者,告訴人們,君知其實是個男子,人們不知是什麼樣的眼神;又或者,告訴人們,君知——其實是十一年前死去的那位已經被人忘記的高宗皇帝乾隆的第二子,不知人們又會是什麼樣的臉色呢?

  十一年前死去的皇子,諡號端慧的太子,如今,叫做君知的「女人」。

  她其實並不是她,而是「他」。

  高宗端慧太子,如今,長衣長袖,絲發披肩的「女人」,這其中,究竟發生了什麼,讓他的眼睛,灰沉如此,看不見任何璀亮的光?

  他並沒有死,他活著,並且活得很好,可是,他卻不能以自己的名字而活,他只能作為「君知」而活。

  他本叫做「永璉」,愛新覺羅·永璉,但如今,他叫做君知,外號「淩孤女」。

  這樣的話,無論是什麼人,都是會悲哀的吧?

  曾經死去的——端慧太子……

  十一年前,當未死的他從棺材裡被人救出的時候,那個後來成為他師父的人憐憫地望著他頭頂被人砍落的刀痕,說:「永璉,你知你未來的命運嗎?」

  九歲的孩子奄奄一息,頭頂心十字刀痕清晰可見,那是一個人,砍了一刀之後,再斬了第二刀,生怕他不死,而他,卻真的不死。

  「我……」九歲的永璉永遠不會忘記蘇佳氏持刀向他砍下的樣子,她是三阿哥的娘親,為了三阿哥,她狠心持刀砍向自己這個二皇子……當時他年紀還小,不知道貴為皇貴妃的蘇佳氏,為什麼要動手殺人?很久很久以後,當他成為「君知」之後,才知道,那一天,皇貴妃在乾清宮「正大光明」匾後,發現了皇上親手的詔書,傳位自己。

  當他被活埋救起的時候,救他的人這樣問他:「永璉,你知你未來的命運嗎?」

  九歲的永璉只回答出一個字:「我……」

  三年之後,當十二歲的永璉再一次被師父問到相同的問題的時候,他回答:「我知我今生不姓愛新覺羅。」

  師父微笑了,輕輕地撫摸著他長出長髮的頭頂,那長髮下覆蓋著驚人的傷,那個傷,是清宮翻天覆地的秘密,「永璉,你知道,在你死後,皇上封了你做太子嗎?」

  「不知道。」十二歲的永璉回答得鎮定,不見一絲一毫的驚容。

  「你想做皇帝嗎?」師父問,慈祥地微笑著。

  「不想。」永璉抬起頭,柔軟的長髮披向身後,他看起來有點小居士的氣質,「我知我今生不姓愛新覺羅,我知,不流血者,不能為帝。」十二歲的永璉望著師父,「我不願流血。」

  師父有些驚異地望著這個小小的皇子,諡號端慧的太子,當今皇上,也許真的瞭解這個孩子的本性,賜了他這樣合適的名字。「那麼,你想復仇嗎?你恨蘇佳氏皇妃嗎?」

  「我不恨。」永璉回答,「我知今生,手裡不沾一滴血,我知流血的痛。」

  師父歎息,「永璉,你是人世的觀音,慈悲的心腸,卻不是為帝的天子。」他的手輕輕撫過永璉的頭頂,慈祥地說:「當朝的男子,都要剃髮,永璉,你若要入塵世,頭髮,是不能留的。」

  永璉不理解師父的意思,抬起頭看著他。

  「剃了發,就顯了傷,你可知你當年被活埋入土,中間有多少人欺上瞞下,明知你未死,仍把你埋進了土裡,這其中被瞞的也許只有一個人,就是你皇阿瑪。」師父慈祥的說,「讓人看見了這個傷,朝廷是要起變動的。」

  「那永璉不剃髮。」永璉睜著純淨的眼睛。

  「傻孩子,你不可能不懂,除了女子,這世上的男子,都要剃髮,這是你祖宗的規矩,你忘了嗎?」師父歎息,「你不能一輩子待在九蓮山,這個地方,不是久居之所。」

  「師父。」永璉望著師父,他聽得出,師父有話要說。

  「永璉——你是觀音寶相,菩薩心腸。觀世音菩薩男身化女相,普渡眾生,為世人垂淚,你可有毅力,做這人世裡的觀音,化女相,看世情,用你的慈悲,化解世間的戾氣,而不姓愛新覺羅?」師父這一番話顯然已經想過許久,並非一時衝動,而在為這個死而復生的太子,設想一條和常人一起生活的道路。

  「做女子?」永璉迷惘地看著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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