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童繪 > 紅妝俊仵作 | 上頁 下頁 |
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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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並不淺眠,然而如今闔眼,時常輾轉,思緒有如轉不停的陀螺,繞著旋著奔著,成日不停;至好不容易緩了緩,卻遭揮鞭抽打,只有在疲累得就要倒下時,他才終於不支昏厥過去一般,得片刻休息。 江蘭舟選在日陽的房裡昏睡,毫無防備地昏睡。數年來他說不出口,但在心裡有抹鬼魅窮追不捨。 鬼魅傷不了人,他這麼告訴自己;若有日誰追上了他,制裁了他,江蘭舟希望是在日陽的房裡。 這樣至少,他最後還能再看那牆上映上的山景一眼—— 眼未睜,浮現腦中的不是燈上罩著的,每回看著看著,便能靜下心的紙剪山水;莫名浮現的是那個滿鼻子豬肉鹹香的午後,某個低頭猛啃豬腿的身影。一笑,而後斂笑。 江蘭舟回憶,初見陶知行時,在掏空了內臟那具豬屍上頭拿過肉包堵住嘴的模樣,那眼神透露出對外界一切事物的不在意,令他難以忘懷。起先對一個年紀不過十七、八的仵作,其檢驗手法如何,心中存有極大的疑問與不信任;然而在親眼見過陶知行驗屍後,見他心無旁騖、鍥而不捨,只為找到一樣證據來證明自身推斷無誤後,不得不心服口服。 陶知行看得見生死,也分得清生死,只是選擇了在遠處旁觀,沒有太多情感干擾,於是看得更細微。 ……是從他們回到福平開始的,抑或是更早之前?江蘭舟會將自己與陶知行做比較——對於案情,誰估得准、誰費心多,對於看待事物的方式,何處相似、何處相異? 為何比較,他說不上來。 可能,最早的時候認為老友知方與自己能交心,也志趣相投,才會不自覺地在陶知行身上找尋與其兄相似之處,盼能再得一知己。 說到底,是他太寂寞了? 縱然身邊有賈立、有鷹語,還有日陽,陶知行仍是不同的。陶知行不清楚、也未參與他的過去,最重要的是,他沒有立場,沒有偏頗;單單,說出所見事實,而不妄加審判。 在陶知行眼裡,有是非,但沒有對錯。 江蘭舟依然未睜眼,只是擰了擰眉間。日陽方才問他是否睡得安穩,回想那日亭中,聞著油膩肉香,他沉沉睡去,不是昏睡,也並非累倒…… 太久不曾經歷閒適闔眼,於是耿耿於懷。 日陽提及了,他才恍然原來當時能睡得沉,是因心中安穩。 兩年,太短。 驀地竄出了這想法,江蘭舟自嘲搖頭。他不只寂寞,還開始貪了? 然而會在此時此地想起陶知行,也當真太奇怪了些…… 「大人?」許久不聞他回話,日陽喚了聲,又問:「聽聞大人府裡多了位住客,還是位俊俏的小哥,何時能帶來給日陽瞧瞧?」 那問話著實打斷了他的思緒,讓江蘭舟笑出聲。「旁人都問怎麼讓個仵作入住府裡,日陽卻關心其長相嗎?」想來也是可笑,分明他與陶知行皆對檢驗一事在行,一人為官,一人卻被稱做仵作,遭受全然不同的待遇眼光。 日陽也笑。「那是旁人不懂大人性情。」 「哦?」他不禁挑眉問:「那麼你懂嗎,日陽?」 閉了閉眼,她說道:「大人曾對日陽說,只消日陽點頭,便為我贖了身。連青樓女子都能帶在身邊,收一兩個仵作住到府裡,又有何出奇?」 聽著那話,江蘭舟緩緩睜眼,與她對視。「那,你考慮得如何?」 「大人都問了幾回了,還不明白日陽心意嗎?」日陽淺笑,掩去了苦楚,平添一點韻味。幾乎半輩子在青樓中賣身,要為她贖身者眾,但又有誰能許她一世平靜?曾有的那一人,如今已不在;若她貪圖離開青樓,而跳入另一處喧囂,是有些本末倒置。 江蘭舟不說話。 為免日後他再問起,日陽索性直說了:「大人,您若對日陽是男女之情,能許諾不離不棄,或許日陽會願意伴您左右;可您的心裝著太多事,又曾對誰真用過情呢?」 江蘭舟沒有回答。 日陽說得沒錯,他會有此提議,並非源自珍視對方的男女之情,而是一種罪惡補償……會不會,想著為日陽贖身是挽救了她,實則並非他所想的美好,只是奪了她的歸處,將之關進另一個牢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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