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童繪 > 紅妝俊仵作 | 上頁 下頁


  只一瞬,陶知行跪下身,雙手抱拳高舉,垂首道:「回稟大人,精准與否,不是口上說了算的;若能實地試驗一番,方能精准。只是方才小的請示過頭翁,似乎福平縣衙的規矩是仵作只消乖乖驗過屍體便算數了。」

  公堂上不得搬弄是非,這是陶氏老祖宗的告誡,因此她有問必答。入惠堂前,她請托衙役為她備妥幾樣東西以便推斷兇器,當時衙役嗤笑回道:下命令是上頭人的事,小小仵作做當做的,有手無口,莫要再犯。

  高舉的雙手穩穩當當,那頭仍低,雙眼直視地下,是公堂規矩,陶知行說起話來面上沒有一絲懼怕,亦沒有一點得意,一句句只是照實說,所以不怕得罪了人?又或者,無論怎麼說都會惹人不快,便暢所欲言,不加修飾?

  印象中,老友知方處世圓融得多。江蘭舟望著堂下一會,揚聲道:

  「仵作阿九,今日上任,往後若有任何示下,衙門上下需得照辦。」語方落,幾名衙役訝然地望來,有些面紅耳赤,似是不服,卻只能應聲領命。

  陶知行埋低的臉緩緩地抬起,垂低的黑眸緩緩上移,直到兩人視線交錯,江蘭舟薄唇微勾,道:「吩咐吧。」

  「……」

  那眸中沒有一絲退縮,他愈發覺得有意思,於是催促道:「如何?」

  仍與他對視著,良久,陶知行才開口說道:「豬腹肉兩大塊,帶皮;五隻豬前腿,帶骨。另,鑄鐵錐子、木工錐子、鑿玉錐子粗細各一,肉鉤、魚鉤、秤鉤、帳鉤各三;再取麻線一捆,明晨備齊。」

  語落,堂中一片靜默。

  他問了,陶知行也就真毫不客氣地吩咐了……江蘭舟已不掩笑意。

  其實,破曉前,惠堂外,陶知行與衙役的對話江蘭舟無意中聽見,還想著該如何處置。在他看來,如此甚好;與其被人輕賤,不如被討厭吧。

  回想著惠堂外陶知行請求衙役準備之物,與驗過屍後的要求相比,眼下明確許多;不過……在那時,陶知行已想到要實際操演以推斷兇器為何了?

  這並非一般仵作所為。就連其兄長知方,以往多是口頭敘述後,再由主審官員下令取來各式刀劍與傷處比對……

  江蘭舟思忖著,一旁的魏鷹語提筆記下後交給賈立,他揮手令道:

  「即刻打點,不得有誤。」余光瞄見賈立領著幾名衙役出了惠堂,他雙眼一刻也未曾移開地問:「還有?」

  一頓,陶知行開口道:「小的想出衙門一趟。」

  「可要我命人跟著?」

  「不必。」

  「那麼,」江蘭舟頷首,應允道:「入夜前歸來。」

  視線隨陶知行的身影消失在敞開的門後,江蘭舟喚了魏鷹語,道:

  「你親自領三名小僕跟著,每隔一個時辰派一人回報。」

  「大人,」仵作出衙辦案,師爺當跟班,還真是前所未聞哪……魏鷹語撇撇嘴。「跟人之事,賈立才擅長。」

  「一個尋常少年,你還怕跟丟?」江蘭舟正色說著,不容他推拖。

  「速去。」

  「……是。」

  夕陽西下,鳥兒回家。

  小廳中,小小圓桌前,賈立搓著兩手,面帶笑容瞅著碗中熱騰騰的白米飯。

  前一刻,小僕端完了菜退出去,他便一把抓起手邊的筷子夾了兩大塊白斬雞,豪邁地扒了飯一起送入口;胡亂咬了咬,瞄到胡廚子拿手的咸豬肉,又忍不住長手夾起,正歡天喜地地往嘴裡送,忽然意識到一旁的大人。

  江蘭舟手中端著飯碗,卻遲遲未動筷,雙眼注意著窗外暗了很久的天色,眉間久久未曾鬆開過。

  狼吞虎嚥了一輪,注意到大人尚在發呆,賈立收斂了些,吞下口中食物,問著:「大人,您不餓嗎?」

  江蘭舟回過頭來,看了賈立一眼,直覺將手邊的鹹豬肉與另一頭的青

  菜豆腐交換了位置。

  「謝大人。」美食當前,賈立從不裝模作樣,言謝過後便又多塞了幾塊肉入口。大人嘴刁得很,這胡廚子是重金禮聘、舉家一同由靖州易離請來的,估計大人的俸銀有一半都給了胡廚子。從前在京中也不是沒吃過精緻好料,但總覺得拘謹了些,不及北方大口吃肉的豪爽痛快。

  抬頭,見大人將湯碗端在嘴邊,然久久未沾唇,眉似乎又攏得更近了些。

  「大人……湯不好喝?」賈立關心地問著。大人嘴刁,對於湯品尤其注重,此刻臉色略沉,想必是湯不對口。

  「不會。」江蘭舟看了護衛一眼,順手拿起桌邊空碗,替他舀了點湯。「豬腱肉清燉的湯,哪有不好喝的?你愛吃肉,多吃兩塊;那鹹豬肉太燥,嘗過也就罷了。」

  賈立微楞,放下手中碗筷,雙手恭敬地接過湯碗。「謝大人……」小心翼翼啜了口湯;考慮一陣,再看向大人時,他問著:「大人,是不是太久沒辦案子,這……生疏了?」

  本已望向別處的江蘭舟緩緩回過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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