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童繪 > 順風耳討妻記 | 上頁 下頁 |
二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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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間,石罩升起;而當被掀起的砂塵緩緩落定,只見不遠處一人負手而立。 洪煦聲一身萱草色長衫,沒染上一點塵埃,他緩著步伐,直到來到了那石堆前,低頭看著石堆與俯在其上哭吼的萃兒。過了好一會兒,他伸手一揮,掀起一陣輕風,刹那間,地宮砂地、鐵甲護衛全都浮起,化成一陣煙霧消失;陰暗的陵寢轉眼成為草長及膝、一望無際的荒草;抬頭是萬里無雲、剌目暖陽;低頭再看腳邊散著被劈斷裂的草,與眾人搭橋用過的近兩丈高的木頭斷成兩截落在淺溪邊。 看著萃兒慌張地撥開堆在羅雲端身上的雜草,並將他翻身躺至腿上,雙手輕抖地撫過他沾著草屑的臉……單清揚柳眉輕擰,掙開了護容的扶持,望向了三爺冷眼旁觀的表情。 春暖花開,是奉陵山莊穀雨閣最美的時節。 順著莊裡的鵲簷廊彎過小塘、越過小橋,推門入了穀雨閣,會見到一頂涼亭,亭外一大片的花圃種著各式花兒,四季皆不寂寞。 都說穀雨三朝看牡丹,此處牡丹可說是奉陵藏得最隱的美景,外人不是輕易能見。若是得幸坐在亭中賞花,放眼望去,除魏紫、姚黃以外,尚能見著三爺最喜愛卻是故意種在後排的豆綠…… 這不是三爺的附庸風雅,他只為消磨時候,只為給府裡添花香、添茶香,添些人人見了賞心悅目之物。 這是三爺對家人的溫柔……單清揚想著。 此刻她人在午後的亭中飲茶品點,兩眼望著的是園中與護容說話的三爺。 三爺笑眼彎彎,眉目溫和,是她記憶中他小時的模樣。三爺手中捧著一物,在護容面前攤開,那是一對新制的剌脊臂套,護容慣用的那一雙前些日子被拋入汴江中,順水流走了,這是三爺特地讓人按著原樣重做的,打算今日送給護容。 這對主僕間的情誼,她亦羡慕過。 兩人遠遠說著話,單清揚聽不清楚,只看見護容天生不露太多表情的臉上眼眉軟著,似道著謝;而三爺笑容溫潤,與四下春色融為一體。 三爺的笑映在眼底,分明是好看舒心的畫面,單清揚卻很難不去回想十日前她曾見過他的另一面……那冰封的臉龐沒有一絲溫度;他那睥睨的眼、冷然的語氣……那人,不是她識得的三爺。 十日前,萃兒截走了她要還給洪家的一柄短劍,挾了她、護容、孫諒欲入陵盜寶。那是她第一回知道了七重門血案的始末。 事件過了六年,她才明白羅、吳兩家機關算盡、殘殺結義同盟的單氏一門,甚至不惜犧牲所愛、犧牲性命也非得到不可的是相傳藏於陵中、刻有青龍心法的竹簡,那是陵墓主人的陪葬品之一。 羅氏魚腸鉤是江湖的老門派了,其起源可往上追溯百年。羅氏心法重吐 納,長年修行該是有助周身血氣運轉,然而從上幾代開始,門內練心法十年以上多有氣虛者,練二十年以上多得血寒症,練三五十年以上的長老幾乎無一倖免地走火入魔,終自殘。 羅氏相信天下所有蛇武本是同宗,而藏於陵中的青龍心法為蛇武的正宗內功心法,可化解此厄,令得羅氏免於滅門。羅雲端自小練的是本家功夫,早有血寒之症且反應在忽爾暴躁的性格上;萃兒與他同練吐納,也出現氣虛之象;所以他倆為自己、為兩家,不得不痛下殺手,不得不竭盡所能,就算手段再低下也好,再不顧江湖道義也罷,也得奪此心法自救。 ……這能做為血洗七重門的理由嗎?坐在亭中的單清揚還是看著同一方向,思緒卻飄回六年前她待嫁的那個早晨。 不,任何人有任何理由都不該殺了她的至親。她絕不允。 羅家人練武至走火入魔前尚有多少個春夏秋冬能與家人享天倫,能與所愛共連理?又有多少選擇的機會能棄練本門武功,或是開創新的心法?而她單氏一門無端遭禍,一夕風雲變色,從此只餘寒冬,又情何以堪? 這滅門血債她時刻提醒自己不能忘、不該忘,然…… 然…… 壓下眼底浮起血紅,單清揚閉了閉眼。 十日前,三爺將羅雲端、萃兒和羅家兄弟們一個個押到了她面前,他言語清冷地問:如何處置? 如何處置?這麼問是要她將此二人就地斬了,血祭爹爹娘親?還是隨便放了一個羅家兄弟回歸鴻,讓當年參與殺戮的每一個人都負荊請罪、提頭來見? 她哪裡沒想過真有這麼一天,她將手刃仇人,就為公道二字。但真到了那當下,滿心盼的只是有人來告訴她……何謂公道? 這疑問沒有人為她解答。 猶記當時忍不住看向了三爺,只得他漠然相對…… 耳邊微風拂過,帶起幾綹髮絲,掃亂視線。單清揚伸手將長髮撩收到耳後,眼前花圜裡的三爺遣退了護容,轉身,發覺她盯著他不放,似是愣了愣,隨即又揚笑走來。 「清揚,」洪煦聲遠遠喚著,步上階,入了亭,在她對面坐下道:「讓你等著了。」 單清揚望著那溫暖笑顏,不禁還是陷入疑惑。她搖了搖頭,表示不在意等著,伸手要為他添些熱茶。 「我來吧,你手傷不便。」洪煦聲從她手中接過茶壺,為兩人滿上茶。清揚就在對面,他看得清楚。 清揚兩手傷得不輕,腕間幾乎給麻繩磨得見骨,大夫吩咐,需日日上藥;她自十日前留在府中養傷,已不戴面紗,所以臉上的疤他也看得見。好幾回,就這麼看得出神了,清揚卻什麼都沒說,如同眼下,只是柳眉輕皺。 單清揚自是忽略不了他投來的目光,於是緩緩別過臉。 「不醜。」他早想這麼說了。清揚明顯一頓,洪煦聲暖聲說道:「傷了表相,壞了容顏,但清揚笑時兩眼彎彎,板起臉來英氣凜凜,不說話時四下都跟著靜了……此傷傷在外,人的美醜卻是從心而發。」 聽著那話,單清揚不禁脫口問著:「你我相處只在童年,你又怎麼知道如今我的心不如這毀了的面容一般醜惡?」 她話中有刻意拉開的距離;這距離,洪煦聲自十日前就感覺得到。清揚從小便不是能隱得住心情的性子,縱使如今遭逢巨變,慣性壓著情緒,他還是能從她的言語感覺得出來。 「來。」洪煦聲說著,將早先準備妥的藥箱自石椅上搬至桌面,伸手輕輕拉過她的,小心地拆了外裹的白布,按著大夫交代的為她清理傷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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