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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通常到了這時候,收場的方式就是他氣憤地重哼一聲,然後立志下一餐一定要她的味蕾有所感覺,而結果是可想而知,她遲緩的味覺總是讓他一次次地挫敗兼失望了。

  這樣的行為及這樣的對話,在周而復始地循環了一個禮拜後,湯以白放棄,因為她徹底地證明了“味覺分辨法”根本沒用。

  當機立斷,他立刻撤掉這個沒用的方法,換上“認知改造法”來重整她對美味的認知。

  這回一樣很簡單,只是不再做那些加油添醋、糟蹋食物的舉動了,湯以白順應他烹調的本能,精心料理著每一道菜,發揮每一種食材的最大效能,展現其最美味的好滋味……其實再說白話一點,他要養刁她的味蕾就是了。所以就看他極盡所能地出一道道讓羅一家看直了眼,直呼神奇的菜色,而他們這兩個禮拜的對話如下──

  “這個味道怎樣?”

  “好好吃喔!”

  “那個的味道呢?”

  “一樣,也好好吃喔!”

  “是嗎?那這個呢?”

  “好好吃,好好吃喔!”

  “那麼那一個呢?”

  通常這時候她的嘴裡已塞滿東西,要說話的話也只能含糊不清,但因為心頭漲滿了一份難以言喻的完全滿足感,讓她還是忍不住地開口讚歎出聲。“媽啊!你是怎麼做的啊?怎麼這麼好吃?”

  而通常,在她把近乎咕嚕咕嚕的讚歎辭說完後,他會難以控制地揪住她因塞滿食物而更加鼓起的臉頰,然後回她一句:“管那麼多做什麼?你吃就是了。”

  其實跟之前比起來,所有的對話內容只有一些差別,但湯以白堅信,只要讓她吃慣了正常的、真正美味的食物,那麼,她的味覺就不會遲鈍到那種人神共憤的地步。

  不過羅一家可沒有他那種樂觀的想法,此刻對著體重機,她的臉皺得處肉包子上的縐折……

  奇怪,是體重機壞掉了嗎?

  她知道她已經好一陣子沒量體重了,但應該沒那麼離譜吧,上面顯示的數字,跟她上次量的數字比起來,整整差了五公斤耶!

  摸摸肚子,羅一家不信邪地從體重機上下來,確定指標歸零之後再重新站上去一次……

  耶?!真的是五公斤?她整整肥了五公斤!

  晴天頓時給他霹靂,羅一家化為一尊化石,感覺近兩個禮拜以來迅速累積的幸福感正一寸寸地崩毀當中,她傻呆呆地對著那可怕的體重數字發呆著,而這時,門外卻傳來要命的追肥聲──

  “喂!吃飯了!”

  媽啊!還吃?

  看著她像抹幽魂一樣地從房間裡飄出來,湯以白未加細想,劈頭就問:“你幹嘛突然跑回來?”

  她不語,幽幽地用指控的眼神看著他。

  兇手!就是他,沒錯,就是他!她身上的肥肉都是這個人造成的,兇手……他是兇手……

  她全身上下的每個細胞都在高喊著,可是就唯獨喉嚨沒聲音,讓她只能繼續用念力來宰殺他。

  “發什麼呆,過去吃飯了。”知道她會跟上,湯以白說完後就率先往外走,目標當然是隔壁他家。

  已然習慣了,這種生活,而且不只是他,她跟他一樣習慣這樣的生活。

  不說什麼,最明顯的證據就是她的改變。瞧,到後來根本用不著到吃飯的時間,等她早餐吃完,開始回神之後,她會回她那邊把手提電腦一抱,接著便直接再到他家報到……雖然說穿了,她其實是貪圖他家的空調設備、離不開那終日不停的冷氣,才會一早就抱著電腦到他家報到,但不管原因為何,她日日泡在他家裡、已經對他的存在感到習慣與自在,這倒也是事實。

  需知,在她創作時身旁有人向來就是大忌,就算是為了有涼爽的溫度,使得她不得不習慣他的存在,可如今,她習慣了,這是一個事實,不管前提為何,她習慣了就是習慣了,事實造成,沒法兒改變。

  同樣的事也發生在湯以白身上,他已經開始習慣身邊有她的存在,不管他最初的動機是什麼,如今的他已然習慣了;習慣在沒事時欺負欺負她,把逗弄她當成生活的一部份;要不就是在他做事時,會有她對著電腦鍵盤敲敲打打的聲音作伴……,這些就是這樣自然而然的發生,自然到他一點自覺也沒有。

  好似剛剛那樣,當他在客廳沒瞧見她的身影後,直覺地就過來找人,並沒有多想什麼,就是一種直覺,然後領著她就要一塊兒回去他那邊吃飯,仿佛這是再天經地義不過的事,他似乎忘了,他以前是不會主動煮東西給人吃的,更遑論是天天而且還是餐餐。

  而在今天之前,羅一家或者會跟他有同樣的想法跟反應,對什麼事都沒有特別的感覺,但現在,經由一番細想後,她不像他那樣無所覺,可就不再這麼想了。

  在他的一聲招呼後,她沒動作,像木頭人一樣的釘在原地,有很多她之前沒想到的事一塊兒湧上心頭,讓她覺得頗為怪異。

  他說什麼她就做什麼,她幹嘛那麼聽話?

  還有,她想不通,她是怎麼讓自己變成這樣的?她竟然開始習慣有一個男人在她的生活中晃動?男人,一個男人耶!

  媽啊!好恐怖喔,在三個禮拜前,她根本不敢想像她跟一個男人單獨相處的情景,可是現在,她竟然習慣了?習慣單獨跟他這個男人相處?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的?仿佛不知不覺就變成這樣了,但……怎麼會呢?這實在也太過於不知不覺了吧?

  頰邊上的一陣痛喚回她的神智,不用看,她都能想像出他那一臉兇惡的土匪表情。

  “你發什麼呆啊?”果不其然,湯以白那一臉的不耐煩看起來就像個脾氣不好的土匪頭子。

  只是她已經不再是他初識時的她,知道他欺負人的程度頂多也就這樣,因此她已經有膽子反擊了。“放手啦,很痛耶!”她抓下他的手,但也僅止於這樣,她的膽子還沒有大到可以瞪人的地步。

  “知道痛還發什麼呆?快點,我餓了。”他瞪了她一眼,回頭先走。

  她心裡頭直嘀咕,實在很想反抗他,但兩條腿像有自己的意志似的,讓她不能自己地就乖乖跟他走了。

  真是的,事情到底是怎麼變成這樣的啊?

  她記得自己一開始的確是怕他怕得要死,覺得他就是那種長得帥帥的、專門用那張好看的臉騙人的變態殺人魔。要不是礙於擔心自己一不順他的意,他極可能真的會在她逃跑前就先弄死她的話,她哪會理會他提議的什麼鬼特訓?

  真的!要不是因為想像力太旺盛,讓她太過於害怕他而不敢拒絕,她自己可一點也不覺得自己的味覺有問題,更不覺得有需要做什麼味覺特訓。

  所以她記得很清楚,在最前頭的一個禮拜,她都在一種恐懼又擔憂的心情中赴他這特訓之約的,而且她還記得第一餐的時候,她緊張得要命,深怕他會下毒毒害她,只是慢慢的,她發現他真的受不了她的味覺遲鈍,也是真的要解決她的味覺遲鈍問題,才會一餐又一餐地煮東西給她吃。

  當然,她知道他的反應更像是賭氣,就是那種看不慣她的味覺遲鈍,然後深信能改造她,只是沒想到她一點長進也沒,讓他更加地不服氣,也就更加地下定決心想要把她遲鈍的味覺改造成功。

  那她怎麼會發現這些的?還有,她是從何時開始不再對他感到害怕,甚至放下戒心、轉而適應他這個人的?

  好像……好像真的就是在不知不覺中就變成這樣了,經過相處後,她慢慢地就自動發現了這些。雖然覺得他這個人實在有點古怪,為了賭一口氣就跟她耗上了,可他餐餐弄得精緻絕倫的用意真的就只是這樣,然後在同時之間她也很自動地發現到,其實他的人也不是像她想像的那麼邪惡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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