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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翻開報紙,標題上大大的打著“繪畫小神童現世”的粗黑色字體,文字刊載的內容以桑家小孩為主,詳盡報導桑家小孩的種種。然後以“青出於藍”為副標,連帶著詳盡介紹桑家父親在國際間的地位,跟畫作的知名程度。

  在媒體的大力炒作下,養父跟阿海在這方寸之間的小島上一夕成名,尤其是養父,他本身就是畫界舉足輕重的人物,這下更是大大的露臉,身價再翻數倍。

  可沒人料到,此舉是禍非福,盛名為他們招引來那夢魘一般的厄運,幾個喪心病狂的歹徒盯上桑家的名與利,一天的深夜裡,讓人措手不及的直闖入屋中搶取財物。

  但極為不巧的,養父母並無存放貴重物品在家的習慣,至於大批畫作猶在畫廊裡展覽,導致屋中除了一些現金、擺飾及少數幾幅畫作外,再無其它值錢的物品。

  一夜的洗劫雖不至於入寶山空手而回,但不如預期的收穫讓幾名兇殘成性的搶匪心有不甘,進而殺人洩恨,心狠手辣的用各種殘酷手段淩虐著屋裡的人,甚至連孩子也不肯放過。

  據封劍濮事後瞭解,直到隔日被人發現時,原先高雅脫俗的桑宅已變成人間煉獄,大量的赤紅鮮血如潑墨畫一樣的噴灑滿屋,更甚者,讓人作嘔的斷指截肢七零八落的散了一地。

  本以為是件泯滅人性的滅門血案,可叫人意外的,在鑒識人員都感觸目驚心的血泊中,竟發現猶存奄奄一息的阿海,雖然情況不甚樂觀,只剩微弱的心跳,但至少他活了下來。

  當阿海被緊急送醫時,人在國外求學的他馬上被通知此事,而且在第一時間飛回臺灣幫忙處理後事。

  說是幫忙,但其實當時他什麼也沒幫到,畢竟他那時才十多歲,除了在病房守著義弟阿海,他什麼事也做不了,養父母的後事說來還是全仰仗畫壇的前輩大老們出力,幫忙籌辦跟主持才能完成。

  之後幽幽過了兩個月,即使身上的傷都慢慢好轉了,可頭部受到重創的阿海一直沒轉醒,直到第三個月的時候,他才第一次睜開眼來,重新回到這個世界。

  可惜轉醒後的他,已不再是原來的他,他雖然是醒了,但仍有一部分就此睡著,甚至可以說是在那一夜的凶案時就死去。

  記憶是死去的其中一部分,關於那一夜的事,他已經不記得,因為無法承受那一夜所看見的畫面,過度刺激下,他什麼都不記得了。

  他不記得任何殘酷的畫面,不記得雙親在他面前被折磨至死的模樣,不記得那晚發生過什麼事,甚至不記得當晚曾有人闖入他們的家。

  除了記憶,他的心靈也受到極嚴重的摧殘,死絕的程度有如被封印住了一樣,讓他原先那些淘氣、頑皮的活潑個性全沒了。只能蒼白著臉,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睜睜地看著這世界,看著所有的人。

  他不願開口,不願說話,不願與任何人接近,自閉幽靜得有如一潭深淵,只是靜靜、靜靜地活在自己的世界中,整個的心靈思想都拒絕與外界溝通。

  是經過多年的心理治療,特別是在慢慢引誘下,他才又重新執起畫筆。經由這自我心靈治療似的一連串繪畫創作,他慢慢的拾回了一些對外界的感應、感受能力,然後再一路慢慢、慢慢的改善至今,演變成現今的桑海若。

  這當中的變化,沒有人比封劍濮更加的熟知與瞭解。

  長期伴護在義弟身邊,將一切都看在眼裡,他很清楚這個義弟現今的性情,甚至一舉一動的涵義。

  因此,他忍不住對於方才看見的那一幕感到突兀。

  那忘我的凝視、專注的神情、愉悅的笑容……並不是說這樣的表情從沒讓人見過,只是這些表情若是出現在平常的作畫時刻,那麼一切都沒問題,平常,太過的平常了。

  自從他被救回一條小命、經由長時期的心理治療到重新尋回執畫筆的能力之後,直到今時今日,也就只有在繪畫的時候,才能見到他眼中容入其它事物,投注他的關注力、露出愉悅的笑容。

  要不,他的自我封閉會讓他幽幽蕩蕩的,即使身處現實世界,即使他滿臉溫煦的笑意,但其實他整個人的思緒仍活在自己的世界中,他所注意、思考的,全是他自己感興趣的事。

  就因為這樣,當他的眼中容進了事物,可關注的對象竟不是他最熱愛的繪畫,不是他唯一談得來的女性朋友康雨晨,這現象對一路伴著他成長的封劍濮來說,造成多大的震撼就可想而知了。

  想了想,封劍濮決定探探他的口風──

  “我說……阿海啊……”他開了口,卻再也沒了下文。

  桑海若因為他的叫喚而看著他,等著。

  操控著方向盤,封劍濮皺眉。因為念頭一繞才想到,他現在是要從哪裡探起呢?

  “大哥?”等不到下文,桑海若一臉不解。

  “那個……你似乎……呃……好象……滿喜歡虞媺的?”遲疑半天,封劍濮謹慎挑選著句子,把問句丟出。

  “喜歡?”桑海若偏頭看他,困惑於這個句子的加總組合。

  “記得畫畫跟潛水嗎?你喜歡畫畫,喜歡潛水,虞媺呢?喜不喜歡?”封劍濮換了個方式。

  “嗯。”桑海若點頭,毫不遲疑。

  這麼直接的反應險些讓封劍濮反應不及,想了下,他找到解釋。“看來你真的很喜歡雨晨,連她的表妹都能讓你投注這麼多的注意力。”

  這說法不知是要說服誰,但對象絕對不是桑海若,因為他聽了只感到不明白、弄不懂……他喜歡虞媺跟康雨晨有什麼關係,

  封劍濮用愛屋及烏解釋了問題,但又不懂。“為什麼呢?雨晨的家人那麼多,為什麼特別喜歡虞媺?”

  特別,封劍濮直覺用上“特別”兩字。

  要知道,康家身為台東某個小鄉鎮裡的住戶,因為是偏遠地方的小鄉鎮,若要說到親戚關係,誇口說整個鎮的人都是親戚也不過分。

  那一點也不誇張,走在小鎮的路上,看到的人不管是堂字輩還表字輩的,叔叔、嬸嬸、阿姨、姨丈、姑姑、姑丈、舅舅、舅媽的,關係牽來牽去的,論起來每個人之間多少都帶著一點親戚關係。

  在這種粽串一樣的親戚關係下,個性閉塞的虞媺,即使是住在康雨晨家裡的小表妹,但就因為個性閉塞,常常讓她一點存在感都沒有,比起住一條街外的表、表、表,表好幾層關係的表妹都還要不起眼。

  那種不起眼的程度,往往同桌吃飯時,一不小心就讓人直接忽略了她的存在,甚至在沒注意中,她已經吃飽退席了,封劍濮也沒發現。

  結果這樣的虞媺竟獲得桑海若的青睞,成為康雨晨所有的親友中,唯一一個讓他付出注意力的……唯一,是唯一的一個,再加上桑海若竟願意對人付出關注力,那更是少見中的少見……這兩相加總,只點出虞媺的特別,這到底是為什麼?

  封劍濮不解,他也問了,沒想到得到的答案,竟是一個快樂的笑容。

  “阿海?”封劍濮差一點讓這笑容嚇到。

  不是對著新完成的畫作,不是置身海中看著色彩繽紛的海底世界,但是他笑了,竟然露出這麼純粹的、快樂無比的笑容?

  始作俑者似乎沒感覺到任何異常,笑容仍掛在他那讓人心醉的俊美面容上,只是多了一份認真,讓他認真的回答──

  “因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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