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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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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天氣酷熱,人來人往的街上,沒人往路邊那半跪成一團的小身子多看上一眼。 他是個小少年,約莫十二歲,人們若能仔細瞧見他低垂到底的面容,將會發現那是一張讓人驚豔的清秀面容,出奇的秀雅俊美,不難想見他將來會是個多麼出眾的翩翩佳公子,更不知會勾走多少名門閨女們的芳心……但是,那前提得要他生長在大富之家,即使沒有非富即責,至少也要是生活上能過得去的小康之家,這一切才有可能。 如果已經窮到得賣身葬父的地步……沒錯!就是賣身葬父!瞧瞧那陣仗,別說是他的跪姿,以及躺在他面前用張布覆著的那個人,光是他身邊那塊薄板上的四個大字賣、身、葬、父.就足以說明一切了。 可惜喔可惜,真可惜了那張俊俏的好面皮,賣了身之後,為奴為僕的,光是生活上的磨難跟一身下人的姿態,他就算長得再怎麼樣俊美出眾,跟在受教育、生活無虞的情況下相比,那張臉皮的效果也將會大打折扣。 這是現實的,生活跟教育會影響一個人的外在表現,所以即使是同樣的一張桃花美顏,同樣的有條件能夠勾走一干少女的芳心,但生活在低下層社會的人,擄獲的至多只是中下階級的少女芳心,絕達不到那些千金級的小姐,何況還是名門之後的千金小姐哩! 不過情況會如何,尚很難預料,男孩的未來還長得很,沒人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事。但能確定的是,若再沒人注意到他,他那可憐病故卻沒錢下葬的父親就要發臭啦! 已經一天了,衛揚早料到父親撐不了多久,但沒想到會那樣的快,昨兒個清晨一陣驚天動地的劇咳後,嘔出一口血,父親便斷了氣,直到現在的日正當中,整整一天有餘。 從昨天起,他便跪在這位子上了,即使他已經選了個有樹蔭遮蔽的陰涼處,但這小小的陰涼哪擋得住陣陣的熱浪? 在這麼熱的天氣下,屍體發臭,其實也是正常的事。但,要是再沒人願意伸出援手,恐怕發臭的將不只是他父親,已經兩天沒進食的他也將跟著倒下,然後父子倆就這樣爆屍街頭一起發臭了。 想起那畫面,那荒謬的感覺讓衛揚笑了。 他知道不應該,爹爹剛死,他說什麼都不該笑的,但他忍不住,真的忍不住。 這是什麼樣的人生啊? 早熟的他不怨爹失志,不怨他在失去娘親後,整個人一蹶不振,連他這個親兒子也不大搭理,只是他不能理解的是,家中一向就不富裕,尤其娘的一場大病已把爹以往當教書夫子所存的一點點積蓄用得差不多了,再加上辦妥娘的後事,他們家真可以說是一窮二白了,為何在這樣的前提下,失志的爹爹還選擇以酗酒的方式來殘害自己呢? 他不確定爹爹是何時染上酗酒這毛病,只知當他發覺時,家裡少數幾件值錢的東西已經讓爹爹拿去變賣,換成現銀買酒喝了。 而當然,爹爹鎮日喝酒,教書的工作當然不保,許久沒有進賬的家裡就更窮上加窮,只能靠他想辦法打點小零工來賺取些生活費,父子倆便開始過起有一餐沒一餐的生活。 可這樣的窮困並不能阻擋爹爹的好飲,他到處去賒去借,就是要買酒喝。當那欠債已經大到沒法兒償還時,酒館的老闆名正言順地接收了他們那個雖簡樸、但遮風避雨絕不成問題的小屋。 父子倆就這樣被逐出自個兒的家園,那個充滿母親回憶、他們一家三口和樂過往的家。他本以為這已經是他所能想像的、最淒慘的境界了,但哪曉得,當他好不容易在郊外覓得一間廢棄的小屋,可供父子倆有個棲身之所時,他長期爛醉的爹爹突然病倒了,而且還一病不起。 之後,沒拖個幾日,到昨天,爹爹就死了,而他,實在沒錢辦理後事,只能在沒辦法中想辦法,索性一把背起爹爹的遺體到大街上賣身葬父,看有沒有人能出錢買下他,好讓他為爹爹辦理後事。 一切的一切,就這樣一個接一個的發生了,緊湊得讓他措手不及,前一刻教養良好、衣衫整潔的他仍為母親的逝世憂傷;後一刻,命運的劇變讓他現在只能一身殘破的跪在大街上,為了爹爹的後事而出賣自己。 這當中的轉折劇變,加上現在的處境,荒謬得像是一場不真實的夢境,詭異得讓他無法不發笑。所幸他低著頭,低得很低、很低,加上人來人往的,沒人肯費心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所以大概不會有人看到他臉上雖然悲傷卻又帶著點笑容的怪異表情……然而,還是有一個人注意到了。 貓兒一般迷蒙閃爍的大眼睛充滿不解的望著他,面對這樣直接到讓人難堪的對視,因為太過突然,衛揚結結實實地愣了一下,怎麼也料想不到,竟會有人無聊到蹲踞在他身邊,仰著一張小臉,由下向上的跟他面對面地對望著。 沒錯,是面對面,他們就這樣面對面地相望著。 那是一個小女孩,一個安靜的、粉雕玉琢的漂亮小女娃兒。 衛揚以為她是來嘲笑他潦倒落魄的無聊小孩,於是在難堪之後,一身傲骨的衛揚登時渾身戒備。 賣身葬父,是不得已中的不得已,雖向現實低頭,但他絕對不許任何人,尤其是她這種一看就知道是出生富裕、沒吃過苦的千金小姐,來傷害他那所剩無幾的自尊。 在她如此安靜的看著他同時,他當然是不甘示弱地看回去。於是,兩個人、四顆眼珠子,就這樣旁若無人的直直相互凝視著。 沒人開口,彷佛他們要這樣直瞪著對方到地老天荒一般,直到那一雙小手撫上他的臉,衛揚嚇了一大跳,率先收回直盯住她雙眼的視線,這才結束這種無意義的對望。 她在幹麼? 衛揚困惑著,看著她的小手一手貼著他的臉,一手執著手絹,輕輕地幫他拭去頰畔的汗珠……這莫名其妙的行為,弄得他有點混亂,開始搞不清眼前的狀況。 女孩擦去他一臉的汗,露出一抹極淡、但足以讓他知道她感到滿意的笑容。 “漂亮。”她輕聲道。 這是在侮辱他嗎? 衛揚很認真的在思考這問題。因為一般人並不會用“漂亮”這字眼來形容男孩子,而且,她已經是他所見過最漂亮的小女生了,他可不認為,以她這樣精緻秀雅、恍若小仙子一樣的好看面容,還有誰能漂亮得過她……難道,她明知這一點,所以故意用這來諷刺他嗎? 但這也太不高明了吧!事實上,這若是她欺負人的手法,那就簡直只能用拙劣來形容了。稍稍有點常識的人都該知道,想欺負他這種無依無靠的孤兒,就應該說點其他的,而且絕對是要與容貌無關的傷人句子才行。 “好漂亮。”女孩像是怕他沒聽見,又說了一次,軟軟的小手撫著他的頰,臉上的神情,就像是……像是找到了什麼寶物一樣。 “沒空聽你胡言亂語,走開。”別過臉,衛揚拒絕她的碰觸,也拒絕再跟行事怪異的她說話。 “不哭,你不哭。”沒理會他的拒絕,細細的聲音輕聲道。“驕兒疼你,疼你呵,你不哭喔。” “我才沒哭。”衛揚大聲的否認,瞪著她,早忘了前一刻拒絕跟她交談的決心。 偏著頭,那秀雅絕倫的小臉,對他的矢口否認感到不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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