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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鐘離魅兒作了一個惡夢。

  那是七歲那年、鐘離謙陌舊疾復發,險些失去生命的那一日。

  噬心蠱,她一直就知道這件事的存在。

  據說苗族為了確保護教聖女的貞潔與忠誠,從決定聖女人選後,在其幼年時便會在體內植入噬心蠱。

  那蠱毒平日沉眠於宿主體內,於人體無傷,但只要違背戒律清規,或對族內信仰出現二心、有叛教意圖,蠱毒便會自行發作,或是由教主催發,而宿主得忍受鑽心之痛,直到爆體而亡。

  當年身為苗疆聖女的娘親情定爹親,本著人定勝天的信念決意一搏,不料此蠱歹毒,即使是藥穀之主傾盡心力,也僅能勉強延緩發作的時刻,始終無法為愛妻除去此蠱。

  待美夢成真,蠱毒從愛妻身上除去之時,卻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時刻。

  因為蠱毒轉移了。

  甫出世的長子受到連累,帶著本該寄宿在娘親體內的蠱毒出世,註定了道小小生命的磨難。

  直到“次女出世”那年帶來的好運,歉疚的父親總算找對了藥方,成功穩住那作歹的小蟲子……

  這件事,小魅兒聽聞大人語帶歎息地提及過幾次,所以她知道,哥哥的身體裡住了一隻好壞好壞的蟲子,知道那蟲子會傷害哥哥。

  但她以為爹親的藥萬無一失,絕對能讓哥哥撐到找出真正的解決之道為止,所以從來不像大人那樣擔心,直到這時親眼見到兄長的蠱毒發作。

  如同往常生命裡的每一天,寧靜祥和,依循著規律的作息,兄妹倆分別佔據書房一隅,練字的練字,看書的看書,各自做著自己的事。

  不料,在她毫無心理準備時,在案牘前讀書的哥哥怱地悶哼一聲,素來自製愛潔之人,嘔出一口血後,捂著心口便伏於案前,再無動靜。

  小魅兒一開始沒反應過來,包子一樣的可愛小臉蛋上先是透著困惑之色,然後那觸目的一抹紅勾起了不安的感覺,令她隱隱感到害怕。

  顧不得穿鞋,她從鋪著厚厚軟墊的羅漢床上滑了下來,邁開僅著羅襪的小步伐向哥哥跑去。

  伏在案前的俊顏染上斑斑血跡,面無血色,眼看著氣息已極為微弱,那毫無生氣的臉孔嚇到了小魅兒,讓她哭喊出聲。“哥哥!”

  那是她生平第一次開口……這印證了鐘離謙陌一直以來的信念:他的妹妹不是啞巴!

  那也是第一次,小小的鐘離魅兒展現她驚人的記憶天賦……她一邊哭著喊哥哥,一邊取出哥哥藏在身上的銀針,十分精准的取了一長針,紮進醫書上記載的救命大穴上,然後哭著跑出書房喊人來幫忙。

  之後就是一陣兵荒馬亂,那樣的混亂在鐘離魅兒幼小的生命裡銘記下失去的恐懼,以為哥哥會死……他就要死了……

  “魅兒?”

  鐘離謙陌原先只是打算進來巡視看看助眠香是否發揮了效用,不料卻看到小傢伙睡到面色慘白、一頭虛汗,當機立斷連忙出聲喚人。

  “魅兒,醒醒!”

  喚著她,鐘離謙陌有些惱怒,崇右什麼方法不用,偏偏選了放火來造成小倌館的騷動。

  從暗巷裡接回小傢伙,見她精神狀態不好時他便有了顧慮,因此點了她的睡穴,回到客棧後還為她燃了助眠的香料,助她放鬆心神,就怕白日走火的混亂會引發不良後果。

  但顯然成效不彰。

  “魅兒!魅兒!醒醒……”

  甫從夢境中轉醒的人猶渾渾噩噩,諸多搶救的、生死一線的畫面歷歷在目;一雙迷蒙的杏眼盛滿了淚水,還沒出聲,眼淚就先掉了下來。

  “哥哥,不要死……”她抽抽噎噎地張手討抱,就像小時候那樣。

  鐘離謙陌見狀,立即對她的夢魘內容有了底,約莫是夢見了兒時他蠱毒發作的那一幕,也正是他極力不願她回想的一段往事。

  比起任何人,鐘離謙陌清楚那份特殊的記憶能力所帶給她的負累。

  負累,他使用的是一個負面的形容詞。

  世人對於記性好的人通常用“過目不忘”四個字來形容,可這四個字用在他家小魅兒身上,只是剛好而已。

  對她而言,映入眼簾的一切像一幅又一幅精緻的畫,無一不漏的深植於她的記憶之中。甚至在鐘離謙陌有意為之的實際操作下,證實她驚人的記性,已精細到足以細數出上一餐飯碗裡有幾顆白米。

  如此,毫無選擇的,入目所及的所有畫面和細節,全都會記下來。

  而當相似的事件與場景出現時,難免會自行進行新舊比較,在平淡的日常生活裡令她注意力難以集中,常常心不在焉或反應遲緩。

  若真出現特殊事件引起她較大的情緒波動,輕則引發頭疼不適,重則像現在這般,甚至是造成現實感的錯亂,一時之間摸不清今夕是何夕。

  “沒事了,那只是夢。”鐘離謙陌柔聲哄著,將她輕攬入懷中細細拍撫,就像對待當年稚齡的她一樣。

  鐘離魅兒一臉迷迷糊糊,此刻正處於記憶混亂交雜的狀態,讓她的行為、想法退化到記憶中的情境。

  七歲的鐘離魅兒,十六歲的鐘離魅兒,相同的信賴從沒改變過。那樣的信任感早已深植於她的靈魂,讓她緊緊、緊緊抱著那給予她力量的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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