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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可是他條件那麼好,我擔心……」自卑感沒來由地杵在她的心間,讓她裹足不前。

  「會把你當好朋友,一定是有著某種程度的好感,所以那個人很快就會發現你的優點。」他飛快地敲出一串字安慰她,鼓勵她不要退縮。

  「是這樣嗎?」她狐疑。

  「是這樣啦,你不要老是想太多!」打從上次邀她見面,她擔心自己相貌時,他就瞭解她的樂觀只是表面,潛在的自卑一直影響著她。

  接下來他們又聊了一會兒,Deep Blue才以有重要電話找他為由,道別下線。

  經他安慰後,她忐忑的心已稍能安定,否則患得患失的自我猜測,也是種難熬的折磨哩!

  Deep Blue是個能傾聽、能勸慰、會分享、又可以跟她抬杠的好朋友,難怪她如此珍視這份微妙的情誼,不願冒任何一絲危險,也要維繫目前友好的關係。

  暈黃的光線染出一室的溫馨氣氛,陸光璽住的飯店套房裡有涼爽的空調,氣派的擺飾,看似舒適,卻實則空洞。

  擱置在書桌上的NOTEBOOK流泄出爵士音樂,帶動過於凝滯的氛圍。

  「鈴──鈴──」

  霍然響起的電話鈴聲,不但打斷他與友人的在線交談,連他愉悅的心情也一併驅散。

  始作俑者是來電顯示裡那個人名──陸士強。那是他的父親,但他輸入在電話裡的名稱,不是父親或爸爸,而是姓名。

  其背後隱含的心情,不言而喻。

  「找我什麼事?」陸光璽凝下臉色,沉冷的嗓音取代平時的爽朗。

  「你人都已經回來臺灣,怎不早點進公司幫忙?你到底在拖延什麼?」陸士強的口氣略帶責難,身為商場領袖人物,強勢慣了,關於親子之情,更為陌生。

  「我答應進公司的日期還沒到,為什麼要早點進公司?我提早回臺灣,是要安排我自己的事,在到職日之前,時間是我自己的。」他口吻叛逆,不因對方是父親而恭敬客氣。

  「你──」陸士強語塞,氣結的臉色脹紅。

  「這世上並不是事事都能由你控制決定,你最好少發脾氣,以免心臟又發生問題。」他慵懶地踱至落地窗前,眺望整個城市的霓虹光影,狀似悠然自若地接聽這通電話,而不是繃緊了每根神經,進入備戰狀態。

  對於父親,陸光璽從孩童時曾激烈反抗、青年時期的冷漠寡言,一直到現在已說不出半句好聽話。

  十歲那年離家出走再返家後,沒多久父親便完全不顧他的意願與感受,硬是把他送到美國去讀書,他花了好幾年的時間才真正適應當地的語言及生活方式。那種突然被丟在陌生國度的茫然恐懼,他至今仍印象深刻。

  他和誰都能相談甚歡,開朗以對,唯獨父親和那女人,這輩子都別想要看見他和顏悅色!

  「光璽,你一定要如此針對爸爸才行嗎?」陸士強痛心地問。

  聽見他激動的沉重喘息聲,陸光璽矛盾地感到報復的快意和關切的擔心,抿唇不語。

  對父親的心結,自小就梗在胸臆裡,至今已十幾年,沉痾已久,要解開已經是很困難了。

  半晌,他才不耐地開口。「好啦,我的事你不用管那麼多,日子一到我就會進公司,你儘管去安排你的健康檢查和休假。」

  陸士強無言以對。事實上,他完全不知該跟兒子說些什麼話。

  「沒事了吧?」不願待在室人的沉默裡,他催促。

  「你……其實可以住在家裡,你的房間都還維持著原狀。」難得的,陸士強軟下語氣。

  「家?你是指哪裡?美國嗎?」他迭聲問出,帶著尖銳的嘲諷。

  他在臺灣早沒有家了!

  陸士強明白他嘲弄的意味是什麼,又是一陣語塞。

  「不用客氣了,我不習慣住別人家裡,而且我在臺灣的家已經整理得差不多,大概下星期就能住進去。」他刻意強調和他有多疏遠。

  深深的挫敗化為一聲歎息,透過話筒傳進陸光璽耳裡。刺傷父親的目的是達到了,但他卻沒有得到任何快樂。

  「不說了,我要掛電話了。」語畢,也不待他反應便收了線。

  終究不是鐵石心腸的人,做不到絕情無心,否則也不會接獲父親心臟機能出現毛病的消息,就答應他回臺灣接手管理陸家的事業。

  另一方面,他回來,是因為有個心願一直無法達成——

  找到十八年前曾救助他的錦秀阿姨和圓圓妹妹。

  當年,在他離家出走返家後,他被嚴厲的父親禁足了好一陣子,接著又硬是被送往美國,待他再有機會回來,已是兩年後的暑假,去找她們時,攤子沒了,住的地方也換了人,後來聽說,錦秀阿姨出車禍意外過世,圓圓下落不明……

  雖然報恩的戲碼很八股,但他真的很希望能找到圓圓,他印象中的可愛妹妹。

  如果可以,他會把她當成自己的妹妹,好好照顧她。只可惜這些年他陸陸續續找了好幾次,就是找不到,因為他只知道她叫圓圓,其它的一概不知。

  不曉得她過得好不好?

  重重的歎息從胸臆間逸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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