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唐純 > 誰是誰的親愛的 | 上頁 下頁
十八


  用膝蓋想都知道,這小子一定讓小老頭聽了些什麼好話,才會惹得他大發脾氣,口不擇言。

  所以,她怎麼會覺得失望呢?根本不曾有過希望,何來失望?她有的,只會是——生氣!

  「我怎麼會在這裡?」紀遙將雙手插進上衣口袋裡,聳著肩膀看她,「你還說呢,就那麼一聲不吭地搬出來,老哥差點沒要了我的命!硬說是我趁他不在家的時候趕你走的,非要我把你找回去不可。瞧,」他低頭,用手指指著一頭濃密的黑髮,「喏,這裡,還被他敲了老大一塊淤青。」那語氣,仿佛一隻等待主人愛憐的小狗,可憐兮兮。

  小米抿了抿唇,身子朝後仰,推開他伸過來的頭,「好了,別開玩笑了,我才不信他會捨得打你。」

  「為什麼不信?是真的噯。」紀遙哇哇叫,「我從沒見他發那麼大的脾氣,像是要吃了我似的。」搔搔頭,想了想,又繼續說:「不過呢,我能體諒他心情不好,沒跟他一般見識就是了。」

  「他——很不開心嗎?」遲疑半晌,終於啟口。

  紀遙誇張地皺皺眉,「當然不開心了,有誰會在工作最不順利的時候覺得開心?」

  小米沉默下來,低著頭,用腳尖劃圈圈。

  「不過呢,最讓我想不通的還是你,你為什麼突然搬出來?是不是我真說過什麼話得罪你了?」

  「沒有。」

  「咦?」

  小米歎氣,「其實,是我覺得不應該再繼續打擾他而已。」

  「是這樣。」紀遙一怔,即而笑出來,「你是被我嚇到了吧?我說表哥會破產跳樓,那是逗你玩的,他只是從來沒有嘗過失敗的滋味,我擔心他一時難以承受而已,哪裡就會嚴重到跳樓的地步了?區區一個遊戲公司算什麼?對於整個賀氏家族來說,只不過是長孫玩票性質的遊戲道具而已,倒了就倒了唄,賀意隨還不會狼狽到連給你提供一個棲身之地的能力都沒有。」

  「是嗎?」小米嘲弄地牽了牽嘴角。

  「所以,」紀遙肯定地點頭,「你什麼都不用擔心,乖乖跟我回去就對了。」

  「可是,你我非親非故,我為什麼要跟你回去?」

  紀遙奇怪地看她一眼,「住都住那麼久了,這個問題為什麼現在才提?」

  因為現在她才知道真相。小米抬頭望天,靜了靜。

  「因為我現在找到了更好的地方。」然後她說。

  「可是,你不是來找我的嗎?」

  她凝視他半晌,忽然淡淡一笑,說:「可是,不是你要我走的嗎?」

  所謂的更好的地方,其實只是「藍屏」咖啡屋後面的一間小單間,十來平米的屋子,擱著一張單人折疊床,一桌一椅,都是很古老的紅木家俱,桌子上原先還放著一台老舊的調頻收音機,現在,則被老闆移到了門前的吧臺上。

  老闆是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妻子早逝,兒女都不在身邊,只有一個人守著這家小小的咖啡屋。

  聽說,原先,這裡不叫「藍屏」,賣的也不是咖啡,而是平安街上惟一的一家茶餐廳。

  茶餐廳店面小,人手少,生意日漸清淡,老人家幾次萌生閉門歇業的念頭。後來,因為隔壁車行那個熱心的小姑娘,出主意說將茶餐廳改為咖啡屋,老闆姑且聽之,沒想到,生意居然還不錯,又因為那小姑娘在平安街有個雅號叫做「孔雀」,於是,則誕生了現在這家「藍屏」咖啡屋。

  也才有了樂小米如今的這個棲身之所。

  看來,嘉璿說得沒有錯,出門在外,有時候,還是需要依靠朋友的。她一個人,真的撐不住了,撐不下去。

  小米擰開收音機,將剛剛烤好的奶油蛋糕擺進玻璃櫥窗裡。每天下午,放學之後,她都會主動來店裡幫忙。

  雖然老闆人好又和氣,拿她當女兒一樣看待,但她總覺得,不能在這裡白吃白住。

  「叮鈴」一聲,掛在門前的風鈴響了。

  「你好。」她抬頭,對著門口甜甜一笑。

  斜陽透窗,微塵在夕光中飄蕩,推門而入的那道熟悉的身影,如閃電一般擊中她的心。

  她怔住,表情有一絲絲驚恐,一絲絲狼狽。

  很想找個地方躲起來,想轉身而走,腳步卻又像被什麼東西立定了,那麼重,又那麼軟,抬不起來。

  「樂小米。」他開口喚她,聲音疲憊。

  她下意識地答應一聲,以為他要說些什麼,然而,他卻仿佛只等這句確認,然後大步走進來,走過她,坐到吧台對面靠窗的那個位置上。

  小米咬了咬唇,跟著他走過去,到了他面前,卻發現忘了拿食單,只得又折返回來。

  「一杯咖啡。」他沖著她的背影喊。

  她怔了下,點頭。繞進吧台,沖咖啡。

  咖啡豆用湯匙量,量了不放心又用量杯量,上好的咖啡豆撒了一半在吧臺上,一邊要收拾乾淨,一邊將量好的咖啡豆倒進咖啡機裡。

  平日裡那麼聽話的機器,如今也來發脾氣,怎麼敲,還是罷工。

  小米傻眼,額頭上滴下汗來,怎麼回事,怎麼搞的?她想在那個人面前優雅一點,從容一點,可為何偏偏總是這樣狼狽?

  「電源插頭沒插。」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小米一怔,抓起電源線,果然!

  尷尬的紅潮在瞬間彌漫至耳後根,「呃,對不起,馬上好。」

  又是一陣手忙腳亂。

  等到一杯香濃的咖啡端到賀意隨的手上時,樂小米的心臟已經緊張得微微發痛。

  淺啜一口,皺眉,咖啡杯輕輕擱在桌面上。

  「這不是我要的味道。」

  往回走的身軀僵了一下,感覺渾身一陣透涼,忍不住自嘲,原來人家忘不掉的不是人,是咖啡的味道。

  吸一口氣,掩住眸底的悲傷,回頭,露出職業化的笑容,「對不起,如果您不喜歡這種味道,本店還可以為您換上其他品種。請問您是要……」

  賀意隨一愣,仿佛是被問住,貼在臉上不動聲色的假面戴不下去了,真實的他卻不知道該如何反應。那麼慌亂的心情,竟然掩蓋住了他來此的初衷。

  他原本,只是想來看看,她過得好不好而已。

  原本,只是不放心,怕紀遙說了什麼不恰當的話,惹她傷了心。原本,他還有一些生氣,這樣不告而別,讓他覺得好傷面子。他設想了無數次見面的場景,他要威嚴地罵她,罵得她內疚哭泣。然後,他要很小心地哄她,把她當妹妹一樣安慰她,讓她破涕為笑,帶她回家。

  他要把她當作一個任性的孩子,像紀遙一樣的孩子,他要讓她明白,他的威信和尊嚴,是不能夠被輕忽的。

  然而、然而……他卻忽略了自己再見她時可能會有的心坎震盪。

  因為心慌,因為激動,因為不夠冷靜,沒有辦法慎密思考,所以,他才會選了這麼一個蹩腳的開場白。

  對了!咖啡。

  他懂什麼?他從不挑剔味道。

  是她,是因為她,曾經讓她嘗過不一樣的滋味,於是,才開始有所選擇,有所期待,有所懷念。

  只是因為她。

  但現在,她對他笑得那麼陌生,是要收回他所享有的權利了嗎?

  哪能這樣呢?她怎麼可以這麼自私?

  賀意隨沒來由地覺得生氣,一張臉臭得可以,「把店裡的每一樣都給我弄一杯端來。」

  見鬼,他要知道她從前給他喝的是什麼品種才怪。

  天呀,虧他想得出來。

  樂小米本想故作鎮定,但他的表情是在太過滑稽,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

  不過呢,幸虧他這樣回答,要不然,他真點了什麼藍山、摩爾,這小店裡,她還真沒法給他變出來。

  「你等會。」她笑著收走桌面上的咖啡杯。

  看著她靈巧的身影再一次閃進吧台後面,賀意隨靠向椅背,合攏眼瞼。那銀鈴般清脆的笑聲,令他有一種置身從前的感覺。

  從第一次,他看著她被四個男人追趕,雖然到現在還沒有弄明白到底是為了什麼,但,她的一驚一喜、一怒一笑,都讓他覺得輕鬆愉悅,印象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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