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唐純 > 塞上曲 | 上頁 下頁
三十


  還有更悲慘的嗎?

  不!我不知道!

  在這一刻,我不知道什麼樣的悲哀才是盡頭?我更不知道,一個人的心可以狠厲到什麼程度?

  絕情斷愛!

  這是武俠小說裡面要成就最高武學所經常需要面對的四個字,一個人只要做到了絕情斷愛,他即便不能成為英雄,也絕對是稱霸一時的梟雄!

  可是,沒想到,這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到了眼前,竟然是如此慘絕人寰!人神共憤!

  是的,人神共憤!

  如果上天有靈,也是會天打雷劈的吧?

  只可惜,老天無眼!

  「姐姐!姐姐!」我撲過去,呆呆地看著冉珠美麗蒼白的面龐。她的臉上還掛著一絲微笑,雙眼合上的瞬間,一滴晶瑩的淚珠跌落進慘豔的血色裡。

  為什麼?這樣美麗善良的女子,竟落得如此悲慘的結局?!

  為什麼?

  我抬起頭來,目光緩緩移向冒頓。有片刻,眼前只是迸射著一團火星,像被一股強烈的寒風戧灌了似的,辨不出東西南北。

  直到「嗡」的一聲,澤野扯下一名騎兵手中的鐵箭,一把拉斷弓弦,重重地摜到地上。我才驀然驚醒,一股難言的悲哀如一片青霧似的飄過心間。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做?」澤野雙目如赤,額冒青筋,黑瞳裡閃爍著一股無法遏制的怒火,他一步步逼向冒頓,「你非得要用這樣的手段,來鋪平你做王的路?」

  冒頓的臉色白了一白,聲音稍稍低了幾度:「不要怪我心狠。你知道的,我們要做的事情,容不得半點差池。失手的代價,便只有一個死字!別人不明白,難道你也不明白嗎?」

  「我明白?你要我明白什麼?」澤野撲上去掐住冒頓的脖子,咆哮道,「她還不到二十歲!為了你,她反抗族人,不顧一切要嫁給你!為了你,她忍受了王庭裡多少人的白眼?她放著好好的郡主不當,從小就一個人孤零零呆在王庭,就是為了陪伴你!不忍見你孤苦伶仃!你曾經說過什麼?你說過這一輩子要待她好的,這就是你待她的好?」

  冒頓沒有反抗,臉色漸漸泛白。

  四周一片沉寂,沒有人敢上前半步。

  「我真想掐死你!」半晌,澤野狠狠地摔開手,誰都能夠聽出他話裡那股錐心的恨意。

  我的心驀地提了起來,像一張拉滿的弓弦,不敢大聲地喘氣,生怕一張嘴,已提到嗓子眼的心就被射了出來。

  澤野踉蹌著推下身後一名騎兵,滾鞍上馬,兩腿一夾,猛抽一鞭,頭也不回地沖進茫茫荒原。

  冒頓舉箭。

  箭頭久久地指著澤野的背影……

  「不要!」我突然狂吼出聲。

  話一出口,才覺不妥,可是,已經遲了。原本一直當我是透明人的冒頓,此刻慢慢地轉過頭來,慢慢地,一點一點面對著我。

  他的臉上像降了一層厚厚的冰霜,冷得結成了冰。

  我渾身打了一個哆嗦,在心底呻吟。

  「我不要被當成出氣筒,不要!不要!」

  然而,任憑我如何搖頭,如何在心底裡求遍諸天神佛,那黑漆漆的鐵箭頭就是順著他身子移動的方向一點點指向我的心房。

  冷汗一寸寸爬滿我的肌膚。

  「我……我……」我的嘴唇囁嚅了兩下,卻乾澀得發不出任何聲音。

  莫非,我也要這樣死在鳴鏑箭下了?

  四周的空氣安靜得令人心悸,我的腦子一片混亂,感覺耳朵裡不斷地發出「嗡嗡」的轟鳴,像是有人在那裡瘋狂地擊打著一面鼓。

  「咚咚!」

  「咚咚!」

  是我的心跳?還是戰鼓?每響一次胸口都像要裂開。

  驀地,鳴鏑尖利的嘯風之聲截斷了愈來愈密集的鼓點。我的心一寒,全身的血液瞬間被抽空了,冰冷的恐懼仿佛一隻巨大的手攫住了我的心臟,我閉上眼睛,屏住呼吸……

  時間緩慢得像要停止,預想中的痛苦卻遲遲不肯降臨,我愈來愈不耐,猛地睜開雙眼,卻只見到冒頓離去的背影,孤絕、冷傲。

  他的身後跌落著一支射向空中的鳴鏑響箭,像是英雄無望的悲鳴。

  聽不到任何雷聲,雨點卻嘩啦啦地落了下來。老天爺的臉說變就變。

  我失魂落魄地穿行在雨幕裡,不辨方向地往前走。

  往前走……

  天大地大,然而我卻不知道,下一刻,我又該行往哪一個方向?

  細雨沾濕了我的發,貼在脖子上,冰涼的雨點順著髮絲一滴滴地灌進我的衣領,我卻毫無所覺。這世上還有什麼感覺是比死亡的威脅更強悍,更直接的呢?

  上一刻我才與死神擦肩而過,說不害怕那是假的,但害怕有什麼用?害怕能夠挽救什麼?當一個人連自己的生死都需要他人給予恩賜的時候,他剩下來的除了一具空殼還有些什麼?

  我就是這樣一具空殼,茫然無目的地行走在暗夜的荒原裡。

  直到——

  風中傳來異樣的聲響,一聲聲,淒厲、幽長,像傳說中冤鬼的夜哭,令人毛骨悚然。

  狼!

  一個陌生的意識如閃電般擊入我的腦海。

  我悚然一驚。

  夜雨裡,無數雙饑餓的眼睛在雨絲冰涼的反光中,泛著暗綠色的幽芒。我下意識地四下張望,眼前只是一片漫無邊際的黑,不知道自己這樣走了多久,又走了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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