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唐純 > 滄海謠 | 上頁 下頁
二十二


  長久以來,在他的心目中,一向只有恩人和外人這兩種人。

  師傅是恩人。

  師傅的話就是聖旨!

  他從來不需要考慮,也不必做出選擇。

  除師傅以外,這個世上所有的人便全是外人,全都與他毫不相干。

  他與他們之間既不存在仇恨,也不存在友愛。

  除了不違背親手殺人的誓言之外,他們在他眼裡跟一隻螞蟻,一頭豬沒什麼兩樣。

  而今,到底是什麼原因,這個既任性又刁蠻的女子卻使他產生了從來沒有過的惻隱之心?

  讓他不止是不願親手殺她,更不願意她死在別人手中。

  這種感情,說不清道不明,總之和對師傅的尊重完完全全不同。

  他在她面前,變得喜歡說話起來,即使,她每一次聽見他說話都會氣得七竅生煙,但,他就是喜歡看她生氣的樣子,象一朵怒放的海棠花,鮮豔奪目。

  但是,花朵再嬌豔,也不能遭受風雨的侵襲。

  就象現在,保護她,是他義不容辭的責任。

  躲在船艙中的顏紫綃同樣也在暗暗觀察著海的動靜。

  她的眼睛裡閃爍著興奮的光芒!連老天爺都幫助她,步滄浪,你去死吧!

  她在心裡迅速盤算著。

  不知道,天鷹社離這裡有多遠,暴風雨會不會在他們到達之後才來臨?

  如果是這樣,這場風雨對於她來說也就毫無意義了。

  看起來,現在最關鍵的問題就是拖——延——時——間!

  拖住他,對,就這麼辦!

  想到這裡,她一刻也不敢耽誤,開始在船艙裡尋找合適的工具來。

  可是,找了半天,這艘破船上竟然連半個鐵器也無。

  真是龍遊淺灘遭蝦戲。

  想她堂堂海盜幫的大小姐,現在居然對小小一艘木船束手無策。簡直太丟臉了!

  如果不是她穴道被制,早就一掌打得它船板飛揚!

  她忿忿地抱住膝頭,坐在船尾,觀望著漸漸變得血紅的太陽。

  忽然,她的手肘在腰際被什麼硬物碰了一下,她腦中靈光一閃——金錢鏢!

  這是一枚被她遺忘了的金錢鏢!

  她猛地站起來,小船晃了兩晃,引起步滄浪警惕的一瞥。

  可是,她不在乎。

  到了海上,就是她的地盤了。

  她得意地回瞪了他一眼,然後鑽進了船艙。

  找了一塊差不多快要洞穿的木板,她使勁地鑿起來。

  風聲漸漸大起來,呼嘯著來,呼嘯著去,小船開始在浪尖上顛簸起來。

  顏紫綃大喜,手上更是不敢有分毫懈怠,只要船身進了水,任你步滄浪再高的武功,也休想將船穩得住。

  到時候,她再灌他幾口海水,看你還不天旋地轉去?

  海水越來越暗,仿佛一個陰沉的巨人正在心中醞釀著毀天滅地的危機。

  海鳥越飛越低,慌亂地左沖右突,想逃離這危險之地。

  轉眼之間,天空仿佛缺了口一般,傾盆大雨兜頭兜腦地砸了下來。失控的海水瘋狂湧向天際,再重重摔跌下來,撲啦啦狂傾亂濺!

  隔著雨霧水簾,顏紫綃向外望去,一條黑色的人影如磐石一般矗立在白天黑水之間,如頂天立地的神祗。

  她微微一怔,一股說不清名目的感動慢慢爬上心間。

  步滄浪回過頭來,見她錯愕呆怔的眼,安撫地笑笑道:「你放心,有我呢。」

  他再不肯多說。

  她卻因此而誤解,她以為他小看她,在嘲笑她的無用。

  她咬一咬牙,繼續蹲下身子,去鑿那早已不堪一擊的船板。

  金錢鏢下去,船板驀地裂開一個大洞。海水蜂擁而至,將她沖跌在地。

  船頭的步滄浪早已看得清晰,一個箭步搶進來,將她拖了出去。

  這時候,船艙早已與汪洋連成一片。

  可是,船頭也不是安全之地。

  船身漸漸傾斜,他們的落腳之地只餘一小片木板。

  步滄浪皺著眉頭看看四周,幾隻被海水沖散的木板在海浪中載沉載浮。

  他瞄準一塊較大的木板,一個蜻蜓點水,踏浪而過,然後輕巧地落在木板之上。

  木板沉了一沉,顯然無法承受兩個人的重量。

  他想也沒想,將顏紫綃留在木板之上,自己縱身躍入海水之中。

  他一手抓住另一快較小的木板,一手激起一線海水直擊顏紫綃的氣海穴。

  「撲」地一聲,她的穴道應水而解,四濺的水花灑了她一頭一臉。

  她抹了抹臉上的水珠,再看步滄浪時,他的人已隨著木板飄出去好幾丈遠。

  她試著提高聲音問道:「你怎麼樣啦?」

  狂風之中隱隱傳來他的回答:「這裡離縱海幫已經不遠了,你坐在木板上不要動,風浪一停,就會有人來救你的。」

  縱海幫?怎麼可能?他不是要帶她去天鷹社嗎?

  顏紫綃凝神向四周看去。

  不錯!她記得,這裡已經是縱海幫的範圍了。

  妹妹紫絹最喜歡在海嘯的時候來這裡取珍珠。

  原來,原來,他是想送她回家。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