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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紫綃的心裡本來還對步滄浪有些怨恨,可是這樣一來,她反而心安理得起來。要知道,她的性子從小就叛逆,否則,又怎麼會棄婚而逃呢?

  再說,難道不是每一個少女的心裡都期望著有一個英俊的少年能在眾目睽睽之下將自己虜走嗎?

  步滄浪這一行為正是滿足了她的這一願望。

  她忽然發覺,自己正如他所說的,有些留戀起他的懷抱。

  步滄浪漫不經心地走過人群,丟了一錠金子在櫃檯上,朗聲吩咐道:“給我們一間上房!”

  一間上房?眾人連眼珠子都快要瞪出來。

  看他懷中女孩的模樣,完全是雲英未嫁少女的打扮,他居然毫無愧色地說要一間上房?他置道德禮教於何顧?

  顏紫綃聽得他說要一間上房,心裡也是一驚。但,此時此刻與他爭辯,免不了被人看笑話,剛才的優越感就會全部喪失殆盡。

  她咬了咬嘴唇,隱忍著,打算進了房間之後再跟他理論。

  店老闆看見一錠黃澄澄的金子就放在眼前,焉有不惟命是從的道理?馬上親自將他們帶到樓上最南邊的一間客房裡。

  不一會兒,店小二端進來一碟炒鴨掌,一碟爆獐腿,一碟菊花兔絲,一碗雞舌羹,另加一小鍋香梗米粥,清香撲鼻,饞涎欲滴。在車廂裡顛簸了大半個月,這是第一次吃到這麼考究的食物,顏紫綃暫時將所有的不愉快都忘掉了。

  飽餐一頓之後,紫綃睡意漸濃,但看步滄浪的樣子,完全沒有出去的意思。

  怎麼辦呢?他到底想做什麼?

  其實,想起來,她也不應該懷疑他的,這大半個月來,她和他可不止一次露宿山頭。除了偶爾帶著懲戒性質的摟抱之外,並不見他對她有更加過分的舉動。

  但是,為什麼她的心仍是如此惴惴難安呢?

  “黑小子!”她兩手抱肩,挑釁地挑高眉毛,望著杯不離手的步滄浪。

  步滄浪沒有抬頭,仍是一口一口細細地品茗著杯中美酒。

  “我叫你呢,你沒聽見嗎?”

  步滄浪搖了搖頭,斜睨她一眼,忽然問道:“你知道人生最大的樂事是什麼嗎?”

  “什麼?”紫綃莫名其妙地反問。她覺得他突如其來的這句問話根本和她要說的話題風牛馬不相及。

  步滄浪優遊地笑道:“右手美人,左手美酒。”

  話音剛落,只聽得“叭”地一聲,他手中的酒杯被紫綃劈手奪過去摔了個粉碎。

  “你想得倒挺美的。你——”顏紫綃惱怒的訓斥還未沖出口,卻聽得大門被人猛地踹了開來,一個楞頭楞腦的青年跳了進來,指著步滄浪便罵道:“好你個淫賊,我早就看這位姑娘和你不像是一路的,說,你是從哪裡拐帶來的?”

  說完,他對著顏紫綃拍一拍胸脯,昂然說道:“姑娘,你別害怕,我一定捉了這個淫賊去見官,還你一個公道。”

  顏紫綃一愣一愣的,顯然沒有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但是,管他呢,有人來為她出頭總是好事。

  她的一雙眼睛眨一下,再眨一下,對那青年嫣然一笑:“有勞這位大哥了。”

  那青年一時只覺熱血沸騰,渾身的英雄氣概都被這一笑給勾了出來。

  他施開擒拿手中的絞拿手法,雙手交錯,欺向步滄浪的雙腕脈門。

  眼看著步滄浪躲無可躲,卻見他忽地連人帶桌帶椅從青年頭頂上飛了過去,穩穩地落在他背後。然後漫不經心地拿起桌上酒壺,就著壺口喝了一口酒。

  青年又驚又怒,轉過身來,展開“分筋錯骨手”,雙手飛舞,拿筋錯節,招招不離步滄浪全身關節穴道。

  可是,饒是他武功精純,但又哪裡是步滄浪的對手?

  只見他一邊喝酒,一邊見招拆招,居然有條不紊,紋絲不亂。

  這一下,連顏紫綃也不得不暗暗佩服。

  並且,她汗顏地想到:剛才如果不是步滄浪有意讓她奪走酒杯,就憑她,又怎麼可能摔得了他的杯子?

  剛想到這裡,場中形式又變。

  那青年見久戰不下,未免急躁,被步滄浪覷准一個空子,拿住了他的脈門。

  “你幹什麼?”顏紫綃念他一心想幫自己,於是對步滄浪喝道。

  步滄浪哂然一笑:“顏大小姐如果想美人救狗熊,還是等傷好了再說吧。”

  “顏大小姐?”青年目不轉睛地瞪著顏紫綃。

  “對呀,本小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顏紫綃是也。”

  那青年的臉色由紅轉白,由白轉青,陡然怒道:“原來是你們這一對狗男女!”

  “你說什麼?”顏紫綃舉起右手,甩了青年一巴掌。他罵她狗男女?豈有此理!臭駡步滄浪她沒有意見,但是,搭上了她不是不行,而是萬萬不行。

  青年吞下一口血,索性豁出來破口大駡道:“顏紫綃,南宮麟,你們別想逃得出去,如今,武林人士齊集黃鶴樓,誓要將你們這一對不知廉恥的狗男女捉去浸豬籠不可。”

  這裡已經是河北與湖北的交界處,客棧裡為這件事情趕去湖北的人也不少,他指望著自己這一喊,那些人聞風而來,他們兩人即使有再高的武功,也敵不過這許多英雄。於是,他越罵越帶勁,越罵聲音越大。

  這時候,大門外,窗棱前,屋頂上,房梁下,全都擠滿了自以為正義的武林人士。

  顏紫綃等她罵夠了,這才冷笑道:“你說的究竟是什麼?南宮麟又是什麼人?他們到底犯了哪一條天規?”

  “嘿嘿,叔嫂相通,傷風敗德,居然還敢在這裡大言不慚?”人群中有個陰惻惻的聲音怪笑道。

  話音剛落,只聽得“咚”地一聲,一個癡肥的身影從窗外的冬青樹上摔了下來。

  顏紫綃譏誚地撇撇嘴:“還有哪個要說話的,請站穩了再說。”

  眾人屏氣凝神,誰都不敢妄動半分。就連那摔下來的胖子也小心翼翼地退到人群後面,噤聲不言。

  因為,他們全看清楚了,把胖子從冬青樹上打下來的是一口酒!一道從那沉默男子口中噴出的水酒!

  步滄浪吞下最後一口酒,伸了個懶腰,放開那青年,抱歉地對紫綃笑笑,道:“本來想讓你好好休息一晚的,看來現在不行了,我們還是等到了黃鶴樓再說吧。”

  黃鶴樓?他們還要去黃鶴樓?青年怔怔地看著他們。心裡忽然湧起一股豔羨的情緒,縱馬江湖,快意恩仇。什麼時候,他才能達到這樣的境界?

  再一次坐進悶罐子一樣的車廂裡,紫綃的情緒一落千丈。她不明白,為什麼人們用那種異樣的眼光看她?

  她想:一定有什麼地方弄錯了。

  她欠起身,猛地掀開簾子,步滄浪孤絕傲慢的背影在月光下愈發顯得清遠。他的目的地究竟在哪裡?他想做什麼?要做什麼?正在做什麼?為什麼她一點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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