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唐純 > 滄海謠 | 上頁 下頁 |
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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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剛才明明已經看出小孩的肚兜有問題了,為什麼不索性在嚇瘋了羅夫人之後就拿走呢?這不是省了許多事嗎? 可是,他還要費勁周折地將馬車趕回來,又一直等到肚兜落入羅長風手中之後才動手,為什麼一定要這麼麻煩呢?那人一定沒什麼頭腦! 蕭子言一邊慢條斯理地趕路,一邊樂呵呵地想著。 孤村野地,荒草淒淒。 這裡雖然離京城不過幾百里地,但景象已是大大的不同。 近年來,因天災人禍,戰事連連,村中早已是十室九空。方圓百里,杳無人跡。 可是,今夜,那搖搖欲墜的土屋裡居然燃起了一絲燭火,在明亮的月光下,閃閃爍爍,飄搖不定,與磷磷鬼火幾無二致。 難道,人事凋零之地,連鬼魅也出來猖獗? 驀地,土屋之旁忽現出一條黑色人影。他不緊不慢地走著,仿佛此地是繁華熱鬧的大街,他便是那看花的過客。 片刻之後,他的身影便停留在那扇燈光流瀉的土屋前。 毫不遲疑地,他推門而入。 刺耳的“咿呀”聲過後,天地之間又恢復了寧靜。 熒熒如豆的燈光照映在他那張慵倦的臉上,疏淡的眉,微眯的眼,以及緊抿的唇,赫然便是剛剛還在京城裡戲人取物的步滄浪! 此時此刻,任誰看見他那副氣定神閑的樣子,都不會相信他就是正被京城武林人士反復詛咒,競相唾駡的天鷹聖使。 步滄浪隨手關上勉強能稱之為門的破木板,大咧咧地在油膩斑駁的桌邊坐下來,象變戲法一樣從懷裡摸出一隻燒雞,一瓶燒酒。 然後,撕了一條雞腿,一邊津津有味地啃著一邊嘖嘖稱讚道:“嗯!嗯!真好吃!不愧是醉月樓的燒雞,的確是別有一番風味。” 說罷,他又就著瓶口喝了一口燒酒,那樣子,仿佛天底下最好的酒就在他手中一樣。 他吃一口,喝一口,便贊一句,逍遙快活賽似神仙。 當他稱讚到第三十七句時,土屋外忽然傳來一聲冷笑。極細微,但極輕蔑。 可是,此時的步滄浪已經完全聽不見了,他醉熏熏地打了個飽嗝,滿足地拍拍自己的肚皮,然後一頭倒在污漬斑斑的桌子上,呼呼大睡了起來。 燭光仍然在頑強地搖曳著,給予這方詭異的空間一點明亮的氣息。 “撲”一聲,燈芯爆裂了一下,炸開一點璀璨的火花。 就在這一瞬間,土屋門口忽然出現一條青衣人影。 那人正是蕭子言。 只見她一動不動地站在門口,似乎對步滄浪頗為忌憚。 等了一會兒,見步滄浪仍沒有絲毫動靜,她大著膽子走了進來。 一步,兩步,三步……她離步滄浪越來越近了,隱隱的殺機開始充塞於整間小屋。 一個好的殺手,在他清醒的情況之下,絕對不會讓殺機靠自己這麼近。 步滄浪無疑是最好的殺手,但他卻將自己暴露於殺機之下,那麼,只能說明他已經醉得不醒人事了。 蕭子言的腳步頓了頓,然後,仿佛下定決心似的,一口吹滅了桌上的燭火。 在火光熄滅的那一瞬間,屋內銀芒一閃,發出無數“撲撲撲”的悶響,緊接著,一切又歸於平靜。 天地萬物都在此刻靜默下來。 就連時間也仿佛凝固在緊張的空氣裡。 也許只是幾分鐘,卻又似有一個世紀般長久。 當心弦繃至極限時,便“啪”地一聲裂開來,驟然將輕靈的氣息注入進僵硬的氛圍裡,使天地為之一寬。 那是一聲低低的,淺淺的,充滿得意的輕笑。 月光照映之下,現出一張盛開如春花般的笑臉,狡黠如兔,嬌媚如狐。 還是那一身青色衣衫,還是那一領書生頭巾,但,分明有些什麼不一樣了,她的神情再也不是一個男子所應有的。 她的眼睛明亮如遠山上初融的冰雪;她的眉毛優雅如黃昏時初上柳梢的新月;她的嘴唇柔軟如四月薔薇花的花瓣。 此刻,她的喉嚨正顫動著,發出一連串悅耳的笑聲,象清風吹過風鈴一般。 然而,僅僅只是一瞬間,她臉上初初綻放的笑容,還未開到極致,卻被驟然而起的一點燭光所截斷,硬生生卡在那裡,被驚詫,羞怒,以及懊惱種種神情所代替,將起未起,將息未息,怔怔地,象一朵迎風怒放的秋海棠,又象一株披風夭折的冬青樹,徒留悵惘無限。 本來被她吹滅的燭火不知何時又顫巍巍地亮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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