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唐純 > 情非得已 | 上頁 下頁 |
| 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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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仰首望天,黃昏的天空是灰暗的,晚霞如大片大片的火燒雲,綻放著最後的輝煌,但,最終還是逃不開被黑暗吞噬的命運。 這,才真有點像她的心情了。她的世界原本只是一片黑,一直一直都是黑色的,即便偶爾進駐彩,那也是轉瞬即逝。 就像淩浩然,來得快,去得也快。帶不走什麼,也留不下什麼。她何苦在意?她的路不是仍舊由母親一手操控嗎?她的未來不是從來就沒有設定過這麼一個人嗎? 當不屬於自己的光明重新歸於黑暗之後,她又有什麼可以懊恨的?挺一挺瘦弱的肩膀,臉色如常,回復了古井不波,她這才掏出鑰匙,打開了家門。 幸福走一圈,又回到了起點,她並沒有損失什麼,不是嗎?「媽,我回來了。」她輕輕揚了揚聲,聲音低啞得嚇了自己一跳。 千萬不要被母親看出什麼來,千萬千萬。她在心裡暗暗祈禱。 上天仿佛是聽見她的聲音般,夏竹君的語氣聽起來輕鬆而愉快: 「小汐,快過來,看看媽媽給你買的新裙子。」 她呼了一口氣,不敢表示心裡的不滿。 客廳裡,沙發上,堆滿了大大小小的盒子,有的已經拆開,有的還原封未動。紅的、黃的、藍的、白的衣裙鋪滿一地,其中還散落著一些高的、低的鞋子,以及樣式各異的手袋。整個場面淩亂得就像是散了場的假面舞會。 、 她暗暗蹙了蹙眉,耐著性子問道: 「媽,我餓了,你做飯了沒有?」 「先別提吃,你來看看,這條公主裙是嚴伯伯特地從日本給你帶回來的。」夏竹君說著,撈起攤在地上的一條粉紅色紗裙在夏小汐身上比來比去,「瞧,我們家小汐要麼不打扮,一打扮起來准是個白雪公主。」 「公主」這兩個字一再刺激著夏小汐的耳膜,她仿佛又聽見羅漪璿惡毒的話語——「專門騙男人錢卻硬把女兒充公主的賤女人!」 她有些激動地揮開母親的手,大聲喊道:你能不能不要用這些肮髒的錢給我買東西。」 「肮髒?你說肮髒?」夏竹君倏然變色。 「對,肮髒。」夏小汐慚愧又痛心, 「其實,我們根本就不需要這些豪宅名車,華衣美食。我們兩個人,生活可以過得普通一點,憑自己的雙手勞動,完全沒有必要去討好那些有錢好色的男人。」 見母親不吭聲,她大著膽子繼續說道: 「我可以不去幸福學園上學,我們找一家普通中學,還有兩年,熬過去了,我就可以找——份工作供養你了。這樣,好不好?」 好不好?媽媽!好不好?然而——「你這是在詛咒我嗎?我淪落到要靠你的薪水來過活了?再說,憑你——個中學畢業生又想找到什麼樣的工作?」頓了一頓,盛怒的夏竹君忽然轉為黯然,「你也不要覺得我丟了你多大的臉,等你中學畢了業,我就嫁去日本,他答應了我會支助你去日本留學,到了那裡,你愛幹什麼就——廠什麼,再沒人管得了你,也沒人拖累你廠。」說著說著,她不覺眼眶紅了起來。 「媽?你要嫁給誰?就是買衣服給我的嚴伯伯嗎?他是怎麼樣的一個人?為什麼我沒聽你提過?」 母親年年都在說嫁,可是卻沒有一次能成功。她聽得多了,原本已無動於衷。可是,今天卻覺格外刺耳。 她不要母親出賣自己來供養她讀書,她更不想去什麼日本。 「怎麼?你也開始關心我要嫁給誰了?」夏竹君的口氣帶著惡意的譏諷。 冰凍三尺,非——日之寒。 她和母親之間的關係是不可能有所改善了,多說無益。 她搖搖頭,解下書包,不勝倦累。 「你不用說,我明白,你心裡根本就瞧不起我, 巴不得沒有我這個母親。」夏竹君仿佛是不在乎地揮揮手,然後低頭收拾起一地的淩亂。 「媽,我去做飯。」她逃也似的走了開去。 剛跑到廚房門口,忽聽得母親自言自語道: 「這一次,我算是孤注一擲了,如果連那麼老的老頭子都能抽腳走人的話,我夏竹君還混什麼呢?」語氣說不上滄桑,但就是令人心酸。 夏小汐怔了一怔,匆促的腳步忽然慢下來,像是重逾千斤。母親說得沒有錯,她其實是瞧不起她的,可是,當瞧不起的那個人是自己的母親時,那分輕視中就必定夾雜著同情、憐憫,以及對自己無能為力的痛恨,甚至還有那份揮之不去的自卑。 她像輕視母親一樣地輕視著自己。 有什麼改變呢?她差點以為她真的就要成為公主了,可是,骨子裡,她畢竟只是一個灰姑娘,永不可能改變。 夜色就這樣降臨了,街燈次第點亮,模糊了天邊的星光。 街角的風有些冷,淩浩然卻渾然未覺,半個身子仍趴在路邊的欄杆上,全身的力氣好像都散了似的,可胸中那分熱切的企盼卻灼痛了他的心臟。 他等著,計算著時間,聽見自己的心在不規則地跳動。 八點差十分。 他的手心裡微微冒出了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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