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唐純 > 娘子費猜疑 | 上頁 下頁
三十三


  落雨的街道,冷冷清清,然而,依然有一兩個行人,匆匆行色裡對她投來詫異的一眼。

  她仍然站在那裡,僵冷地,一動不動。

  心湖裡仿佛有什麼東西慢慢地飄,飄落下來……

  然而,有什麼用?

  早已經淋得透濕,一把傘又有什麼用?

  那一瞬,她只感到透骨的驚慌和悲涼。

  南宮毅回來的時候,綠柳身上的血已不再流淌。

  她安靜地躺在床上,雙目緊閉,面白如紙。

  看起來,好像是睡著了,而她的確是睡著了,安靜地,永遠地,沉睡下去。

  見過的人再無人能夠忘記,南宮毅那一聲驚痛的悲嚎,如負傷的獸,紅了眼。

  「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我走的時候,她明明還好好的,怎麼會這樣?」

  「你走的時候,她已有三個月的身孕。」謝慕駿輕歎。

  「這個我知道,在飛鴿傳書裡你不是已經說得很清楚?你說請了大夫在給她治病,你說,她的病情已在慢慢好轉,你還說,」他重重地喘了一口氣,眉間有一種難隱的孤憤,「你說幫我保住了孩子,問我要如何謝你!你那樣告訴我,現在又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要知道,他一路催馬而回,歸心似箭,他的心裡裝載了多大的希望,多大的喜悅,卻不料,眼中看到的竟是這個結局。

  「對不起。」謝慕駿還是只能歎息。

  「對不起?你也知道說對不起?」南宮毅突然撲過來,那張方正拘緊的臉此刻因憤怒而扭曲,「我把她交給你,請你照顧她,你就是這樣拿她做了試刀石?」

  謝慕駿心一凜,唇邊微微泛起一絲苦笑。

  終於,他還是知道了。

  「你帶個女人來給她看病,居然還瞞著我,你在信中隻字不提,就以為我不會知道嗎?」南宮毅瞪著謝慕駿的眼睛,眸光如火,像要焚燒一切似的烈烈洶湧。

  「總之,是我的錯,是我對不起你。」

  「我要你的對不起有什麼用?」南宮毅咬牙,「把那個女人交給我!」

  「我不能!」

  「你說什麼?」南宮毅咆哮。

  「她沒有錯,我不能將她交給你。」他靜靜地看著相知相交十幾年的兄弟,悲哀地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慢慢地碎裂了。

  「好!謝慕駿!你原來是這樣的好兄弟!」南宮毅怒極反笑,「如果你一定要維護她,那麼——」他在盛怒中拔劍,殺氣彌漫了他的眼睛,「必須要問過我手中長劍。」

  劍尖劃破空氣,發出「嗡嗡」的響鳴。

  琴兒包括剛剛趕到的紅荔,感覺到那把劍的威力,都不由自主地朝後退了一步。

  謝慕駿卻仍然只站在那裡,淡然一笑。

  「你當真為了她連命都不要?」紅荔尖聲叫。

  他沒有轉頭,只是看著憤怒到失去理智的南宮毅,冷靜地一字一句地說:「在綠柳這件事上,我的確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你怪我恨我罵我,都是我應該承受的,我並不想對你說對不起,因為這三個字太輕,並不能表達我此刻心裡的慚愧與內疚。但是,作為一個朋友,我還是要對你說……」

  「朋友?對,就因為我把你當作是朋友,你看看,我對你的信任,給我帶來了怎樣的災難?」南宮毅憤然揮臂,長劍虛空直劈下來,凜凜劍氣貫穿擺在屋中的紅木八仙桌,「轟」的一聲,桌子斷為兩截。

  謝慕駿深深地歎了一口氣,「你心裡難過我知道,如果殺我能讓你覺得好過一點,我絕對不會閃避。」

  「殺你?對,我想殺人,但不是殺你,我只殺那個女人。」

  「你先冷靜下來,聽我說……」

  「說什麼?還有什麼好說的?死的不是你的親人,你當然可以冷靜。」血色彌漫上南宮毅的眼睛,眼眶濕潤了,但不是淚,男兒只流血不流淚。

  謝慕駿張了張嘴,原本還想說些什麼,但,此刻,說什麼都已是多餘。

  死者已矣,再如何也不能換回她的命。

  一切都是他的錯,是他的疏忽,是他,是他,全是他的錯。

  室內陡然安靜下來,只有南宮毅激動粗重的喘息聲,一聲聲,一聲聲,仿佛困在絕境裡的獸。手中銀白色的劍尖閃亮著,映著窗外微雨的寒光。

  這個秋天,格外的冷。

  然後,是一個清脆的嗓聲打破了室內僵持的凝定,「我知道了,我知道綠柳的……」話音還未盡,謝慕駿驀地神色一變,身形疾如閃電一般向窗口撲了過去。

  白衣勝雪,追趕著那一點冷如寒星的劍芒。

  而後,「噗」的一聲,是劍尖插入人體的聲音。

  一聲悶哼。

  那一瞬,所有的人都驚呆了。

  窗外那一抹纖細的身影跌倒在地,伴隨著「哐當」一聲藥罐打碎的聲響。

  她的身上趴著替她挨了一刀的謝慕駿。

  血,鮮紅色的血,再一次大片大片地湧出來,染紅了那一襲勝雪白衣,再迅速被雨水沖刷開來,匯成一道道紅色的小溪。

  「啊呀!駿少爺——」

  「大夫大夫!快來啊!救命啊!」

  「駿少?駿少!你不要死,你千萬不要死啊!」

  「謝慕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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