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唐純 > 娘子費猜疑 | 上頁 下頁
二十


  她急急蹲下身來,想要探「慕澄」的腕脈,卻被她一把甩了開來,額頭撞上桌角,痛得她連抽兩口冷氣。

  然而,「慕澄」比她更要辛苦,淒厲的嘶喊聲從尖利的嗓子裡擠出來,像一把尖刀,劃痛她的耳膜。

  司徒聞鈴忍痛撲到窗口,大街上人來人往,就是不見那道熟悉的身影。

  驀地,一種無能為力的恐懼的感覺,如潮水一般包圍了她。

  那個人……不在了,在她最恐懼最無助的時候,那個人,不在那裡……

  「謝謝你。」

  終於從一片忙碌混亂中抬起頭來,司徒聞鈴充滿感激地望著那個斯文清臒的中年男子。

  右手背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牙印,手指屈伸之間還有些隱隱作痛。

  不過,幸好,這一切都結束了。

  剛剛的一切,就仿佛是一場噩夢一般,前一刻看起來還那樣正常的人,在後一刹,竟可以判若兩人。

  那是什麼樣的毒?

  竟可以令人瘋狂若此!

  秀眸抹上一層憂色。

  「不用客氣。一人有難大家幫,這是應該的。」孫老闆彬彬有禮地說,「還有,姑娘需不需要送個信回府上呢?」

  「那就麻煩孫老闆了,幫我送個口信到靖安王府……」

  「靖安王府?」孫老闆神色大變,看看她,又看看床上好不容易安靜下來的千金小姐,「你、你們是靖安王府的人?」

  司徒聞鈴狐疑地點點頭,「對,這是我家三小姐。」

  「三、謝三小姐?啊呀!」孫老闆突然激動地朝前走了兩步,又像是驀然想起了什麼,一迭連聲地說,「是三小姐!原來是三小姐!這、這可怎生是好?謝兒她娘,謝兒她娘……」一邊嚷著,一邊急急走了出去。

  司徒聞鈴愣半晌,轉眸,瞅著剛剛被折騰得死去活來的「慕澄」,低歎口氣,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這刻,不管孫老闆興奮的表情代表著什麼,她們都必須面對了。

  靜靜地等了一會兒,卻再不見孫老闆的身影。

  靠在床欄邊,累極倦極的司徒聞鈴迷迷糊糊地盹著了,忽然,樓下嘩聲四起,驚得她猛然清醒過來。

  「四少爺,您來了!」

  「四爺!您有好久沒來咱『珍膳樓』了!」

  「四爺!」

  「四少!」

  ……

  似乎沿路都有熱情的招呼。

  是他……

  她精神一震,跳了起來。繼而,又不由得苦笑了。

  如此受歡迎,真不愧是「散財公子」呀。

  然而,那樣慌亂緊張的心緒卻在陡然聽到他的名字之後,一下子定靜了。

  腳步聲頓在門口,望出去的視線來不及收回……

  這麼多天了,自從那日在人工湖畔不歡而散之後,他們彼此似乎都在刻意回避著對方,就算回避不及,在落雪軒偶然撞見,也總是別開視線,不曾正面對上一眼。

  然而,這刻,那般湊巧,一個在門內,一個在門外,門開的刹那,雙眸就這樣對上了!

  隔著一段距離,她的眼與他的眼在室內靜暗的光線裡相撞,俱是一震,都忘了要移開。

  「怎麼了?三小姐的病要不要緊?」一道嬌媚的嗓音突兀地插進來。

  謝慕駿回神,斂眸,神色平靜地越過她,逕自走到病床前。

  她只覺眼前一亮,在他的身後,出現一位身穿紅衣紅裙的嬌嬈女子,鳳目薄唇,體態豐盈,眼光嬌媚而大膽,這不是剛才與他挽手逛街的女人嗎?

  紅衣女子只是漫不經心地瞟了身穿藍色布衫的司徒聞鈴一眼,一徑也走到病床前。

  「怎麼會這樣呢?呀!是誰用繩子綁著她?」女人驚呼。

  病床上的女子一臉病容,釵落髮亂,緊閉的唇邊殘留著一絲乾涸的血跡,柔軟的身子痛苦地蜷縮著,手腕腳踝上都綁著粗厚的麻繩。

  「這是怎麼回事?」眉微蹙。

  緊跟進來的孫老闆連忙解釋道:「剛剛大夫來瞧過了,說三小姐中了毒,現在雖然暫時還沒瞧出來是什麼毒,但,大夫說過了,為了防止三小姐傷害自己,還是綁起來比較好。」

  「我問她唇邊的血是怎麼一回事?」

  「那是……那位姑娘手上的血。」

  銳利的眸子閃了一閃,最後落在一直沒吭聲的司徒聞鈴身上。後者看著紅衫女子的背影,正胡亂想著心事,不曾想,一下成了眾人注目的焦點,神情之間便有些懊惱尷尬,站在那裡退也不是進也不是。

  視線緩緩下移,落在烙了深深齒印的素白纖指上,眸微眯,半晌,忽然挑唇,哼笑,「自作自受。」

  呃?自作自受?

  什麼意思?

  她微怔。

  不曾想,他又三兩步跨到她面前,一把捉住她的手腕,拉高,湊到他眼前,細看,那月牙狀的齒痕宛如一串珠鏈,嵌入雪白柔膚之中。

  不由得咬牙。「你是笨蛋嗎?明知道她是那麼危險的人,還整天跟她膩在一起,還敢帶她出府?」

  那鮮豔的血痕映著他黝黑的瞳眸,如簇著兩團火。

  這……不是有些奇怪嗎?

  駿少爺關心的人不應該是躺在床上的嗎?怎地他只看了一眼之後卻反倒跟一個小丫頭糾纏不休了?

  紅荔帶著疑問的美眸眨也不眨地打量起起初絲毫未曾引起她注意的,那個小個子平凡女孩。

  她平凡嗎?

  是的,太平凡了。

  她個子不高,沒有窈窕的身姿,身子骨又太細,沒有玲瓏的曲線,容貌不算嬌媚,表情又太過平板拘謹,這樣的女孩子,就算到了軟香閣,也只能當丫頭使,沒有哪個男人會對她感興趣,更何況是謝四少呢?

  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衣。

  什麼樣的女人才可以得到謝四少的青睞?換句話說,謝四少什麼樣的女人沒見過?

  他絕不會看中眼前這個呆頭土腦的丫頭。

  不會!

  然而,她一定是看錯了,不然,為何她總覺得四少爺看著那丫頭的目光帶了一些惡狠狠的味道?

  他從來不會用那樣的眼光看任何其他女人。

  在女人眼裡,他從來都是懶散的,漫不經心的,偶爾多情,偶爾冷淡。如此而已,不會有其他更強烈的情緒,然而,為何他對那個不起眼的丫頭,竟會輕易動了怒?

  「孫老闆。」不等司徒聞鈴有所回應,他繼續咬著牙說。

  「哎。」

  孫老闆趕緊答應一聲,態度誠懇恭謹,比對著最尊貴的客人還要尊敬十分。

  「大夫既然來過了,為什麼不給她包紮一下?」

  聽者同時一驚,但卻各懷心事。

  「珍膳樓」的大老闆孫進財心雖有疑,從沒見過哪個主子這樣關心下人,但,他是謝慕駿呀,正因為是他,那個下人才會有這樣的福氣呀。於是,他慌忙轉身,邊走邊說:「我馬上派人再去請。」

  「不用了,孫老闆。」司徒聞鈴急忙出聲,唯恐麻煩了人家。

  「我自己身上帶著藥呢。」黑瞳如玉,柔笑出聲。

  她的手仍然被他粗魯地握在掌心,掙了幾掙,沒有掙脫,也便由他那樣握著。背後的盯視灼熱得仿佛要燒出兩個洞來,她也只得無奈地歎息。

  謝慕駿橫眼,冷冷哼了一聲,這丫頭,對著他的時候,可從沒笑得這樣甜哪。

  心中暗自著惱,握住她手腕的手卻不肯鬆開,另一隻手伸到她面前,「拿來。」

  「什麼?」

  「藥!」舌尖吐出一字,俊眉深鎖著,一張臉黑得極為難看。

  也不知道是在惱她,還是惱著自己。

  真真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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