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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舊日重門閉了。

  剩踏濕春泥,

  亂粘芳草。

  人面難逢,

  花容依舊,

  斷腸聲聲啼鳥。

  ——陳星涵·探春慢

  故事說完了,司徒聞鈴怔怔地看著他,目光閃動,良久不說話,只是注視著他。

  她看著他強硬的身姿,倏然繃緊的下頜,一輪明月靜靜地掛在他的頭頂,他表情平靜,唇邊甚至還帶點笑意,只是,一雙眸子裡卻有著說不出的蕭索悲涼之意。

  在那一刹,陡然地,她竟開始渴望,自他臉上再度看到以往那般輕佻舒慵的表情,那樣的謝慕駿才是她所熟悉的,他不會難過,不會痛苦,因為他是謝四少,是散盡千金只博一笑,是處處留情只為無情的四少爺,沒有什麼能夠打擊到他,他不會在乎,永遠不會……

  歎一口氣,慢吞吞地,一字一句,她說:「那並不是你的錯。」

  他身子一震,有好一會兒,她覺得,他沉鬱冰涼的眼神就要融化了,然而,錯眼之間,他神色一變,淡然笑容,如一朵開在懸崖邊的紅蒺花,飄搖、冷峭。

  「你在同情我?」

  熟悉的哼笑聲又起,讓她有一刹那的恍惚,懷疑剛剛自他臉上看到的脆弱表像都只是她腦海裡的想像。

  於是,她也笑了,微微地,溫和地笑,「不是同情,一個丫鬟怎麼會同情少爺?無論如何,我們失去的總是比你多。」

  「你?」他身子忽然朝前逼過來,直視她微笑的眸,「失去過什麼?」

  她仍然在笑,那樣溫和淡靜的笑容,有時候,往往只有揭開自己的傷疤,才能撫慰他人的傷口,「失去爹娘,失去家園,不能做喜愛的工作……」

  「你喜歡做什麼?」他理所當然地打斷她。

  她默然不語。

  謝慕駿揚眉,「做女大夫?」

  她愣了一下。

  他毫無顧忌地大笑起來,「有志氣!有意思!哈哈……有趣!」

  那充滿嘲諷的笑聲令她皺眉,不是他的錯?同情?撫慰他的傷口?

  錯錯錯!

  是她想錯了!

  這人,根本就是一個惡劣至極,可惡至極的傢伙!

  她實在不該心軟,更不該告訴他,這個天真又不切實際的想法。

  「四少爺,如果你沒有別的吩咐,我想回去歇息了。」她雙手按桌,慢吞吞地站起來。

  他挑眉,由下而上斜睨著她,半晌,才像是終於想起來的樣子,「我們有討論出該如何處理那個假……女人的問題嗎?」「沒有。」

  「喔。」俊眸隱約閃過一抹異常淡笑,「坐下,繼續。」

  司徒聞鈴好脾氣地微笑,「一個丫鬟能有什麼看法?四少爺還是找別人討論吧。」

  一臂橫伸於前,擋住她的去路。

  「你真有當丫鬟的自覺?」他眨眨漆黑的眸,勾笑。

  聞言,她立刻警覺地挺直脊背,凝視著他的眼神充滿防禦的意味。

  「咦?怎麼突然緊張成這個樣子?」他玩味地伸指,輕捉住她的下頜,湊近臉仔細端詳她,「難道,你真有什麼秘密瞞著我?」

  熱氣撲面而來,心漏跳了一拍。

  「我……有什麼秘密?」

  大概因為太過關注於他的話語,就連他摸上自己臉頰的動作都忽略掉了,她竟然沒有任何抗拒的意思。

  黑眸掠過惡意的微笑。

  「沒有嗎?那麼,我是否可以理解為,你已對我毫無保留?」

  拇指刮過她嫣紅的唇瓣,那柔軟濕潤的觸覺,令他的心微微悸動。

  真可笑!

  不過是一個小丫頭而已,他的心情竟因她刹那的緊張失控而大好。

  然而,有什麼關係呢?

  不管怎樣,她能取悅於他,就好!

  那樣一些虛幻的甜蜜,即便是假的,也可讓他的心溫柔地麻醉下去,不再感覺到痛苦。

  「四公子請自重。」誰知,她卻驀地朝後退了一步。

  瞪著他,齊眉劉海下的眼眸漆黑如墨玉,卻看不出是窘迫還是惱怒。

  嘖,無趣!

  謝慕駿收回被涼在空中的手指,摸摸自己的下巴。

  良家女子呵,難道非如此才可以顯示自己的清白骨氣?

  「別緊張,我就算是惡狼,也會擇人而噬。」

  要他自重?其實,他一向自重得很,對良家女子,他向來敬而遠之,只是,今夜有些反常,或者,不只是今夜,自他看到她的第一眼起,他便非常喜歡挑逗她,招惹她。

  或許,他的確是該好好反省一下了。

  他笑,帶點自嘲與邪惡的。

  眼睛,驀地被狠狠刺痛了。

  那樣的笑容,讓她覺得心痛。

  為什麼會這樣呢?

  前一秒,她差點以為自己可以安慰他,差點以為他們可以做彼此交心的朋友,然而,下一秒,他臉上的表情已瞬息萬變。

  那樣嘲弄的,不屑的,冷淡的,虛偽的表情深深刺痛了她。

  他當她什麼?

  只是一時排遣寂寞的緋緋紅粉?

  他究竟當她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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