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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老夫人陷入了回憶之中,"她是我撿回來的孩子。雖然,我們全家從沒有當她是外人看待,但聰明早熟的她,將自己的身世看得分外重要。她對每一個人都謙恭有劄,更把自己當丫頭看。這樣本來也沒什么,但,她最不該的是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

  "不該愛的人?是指麒哥哥嗎?"顧翩翩皺緊了眉頭。

  老夫人黯然點一點頭,繼續說道:"她愛上了麒兒,卻又自卑的不敢說,將這一份情在心中一埋就是十幾年。"

  "笨蛋!"顧翩翩對她的這種做法完全不能理解。愛了就是愛了,有什么不敢說的?難道說了,就有人割了她的舌頭不成?

  "那一年,麒兒的母親病危,我就想著麒兒的年紀也大了,是時候給他成個家了,也好給他母親衝衝喜。誰知道,我親自給麒兒挑選的媳婦,竟然逃婚了,對方害怕麒麟樓責問,於是將新娘子的妹妹代替姊姊嫁了過來。"

  "這樣也成啊?"顧翩翩瞪大了眼睛。

  "是不成啊。這件事在他們拜堂的當天就被拆穿了,麒兒的母親因此亡故。我本來想治顏家姊妹的罪,可是……""可是什么?"顧翩翩催道。

  老夫人長歎一聲,"可是,顏家妹妹居然早和麒兒的弟弟情投意合。"

  "什……什么?叔嫂相通?"

  "其實,這全是我的錯。"當年,如果不是她作主要替麒兒成婚,再多等個幾年,說不定,文繡和麒兒最終能走在一起。

  因為內疚,也因為自感罪孽深重,更怕了這一次又一次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痛苦,所以,她才決定僻居一隅,吃齋念佛,度此殘生。

  沒想到,老天爺竟將另一個"文繡"送到了她的面前,讓她已然死去的心,又恢復了一點點生氣。

  "那,文繡後來又怎樣了呢?"顧翩翩忍不住提醒道。說了這么多,好象都與文繡無關嘛。

  老夫人莞爾一笑,繼續道:"後來,當然是麒兒要殺死自己的弟弟了,當時,誰勸也沒有用,文繡為了怕他日後後悔,於是親手殺了顏家姑娘。"

  "殺得好!"這才像話嘛!愛一個人就是要將他據為已有,如果是她,她相信自己也會這么做的。

  老夫人搖搖頭,道:"沒有那么簡單,她殺了麒兒的妻子,雖然只是名義上的,但麒兒怎么可能原諒她呢?"

  聽到這裡,顧翩翩想起南宮麒盛怒下的眼眸,又想起隔壁房間裡的那一道靈牌,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麒兒不知道文繡其實並沒有殺了紫絹,他一時失了理智錯傷了文繡,等他弄清楚一切時,已經來不及了。

  麒兒自責不已,尤其是他知道了文繡對他的感情,他更是不能原諒自己。"老夫人感傷地說。

  原來,事情是這樣的,文繡生前根本沒有得到過南宮麒的愛,他甚至不知道她愛著他,最後,她還因為得不到諒解而身亡,甚至在死之後,還因為她沒來由的妒忌而不得安寧。

  她眼角滑下淚來。

  "現在,你知道麒兒剛才為什么發那么大的脾氣了吧?"老夫人柔柔地拍著她的肩。

  "我懂了!"是的,她懂了,原來這個世界上還有這么全然的付出,哪怕什么也得不到,依然無怨無悔。

  現在,她終於能理解麒哥哥為什么對她發那么大的脾氣了。但,她想不通的是,他最後為什么又放過自己?

  "我要去找他。"她脫口說道。

  老夫人一愕,"這么晚了……"

  "有什么關係呢?"她一邊急急向外走著,一邊蠻不在乎地反問。

  是啊,有什么關係呢?想做,就要去做,沒什么可以讓她停步。

  清晨,曙光初露。

  山中極輕極淡的霧氣,緩緩順著山勢往下降,降落到深深的穀底。

  顧翩翩在山頂找到他時,他正坐在一塊突出的岩石之上,尖峭的石塊向外延伸出去,幾乎整個是懸空的,仿佛隨時會往下掉。

  而他,靜靜地坐在岩石之巔,流動的霧氣籠罩著他,黑的發、黑的衣,超然得似是暗夜中的神靈。

  她不由自主地停了腳步,屏住呼吸,靠在一棵古老的大樹下,安靜地看著他。

  她覺得自己開始有點瞭解他了。他其實是孤獨的,跟她一樣,卻又高傲得不肯承認,所以,他和她都用另一種面貌,將真實的自己包裹起來,他選擇了冷酷,而她選擇了天真。

  其實,這些都只是一種假像,真實的他與她,骨子裡全都是孤獨的。

  他的殘忍和她的惡作劇,都只是想引起他人注意的一種手段而已。

  想到這裡,她的唇邊泛起一抹苦澀、了然的微笑。

  突地,他轉過身來,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對上了她含笑的眼。

  莫名地,顧翩翩的臉紅了,她再一次驚歎于他的英俊。

  尤其是他的臉上不帶一絲陰鬱,唇邊不掛嘲弄的笑意時,他的吸引力是致命的,難怪文繡能默默地愛他十幾年。

  南宮麒看到她,絲毫不感到詫異,如果顧翩翩會如此輕易就離開麒麟樓,他也不會拿她毫無辦法了。

  但是,他仍是冷冷地問了一句:"你怎么還沒走?"

  顧翩翩滯灑地聳一聳肩,縱身飛上他身旁另一塊比較安全的岩石,坐下來之後,才慢悠悠地說道:"是老夫人請我留下來的。"

  "奶奶?"他訕笑,原來精明如奶奶,面對她也有糊塗的時候。

  "怎么?你似乎不怎么樂意?"顧翩翩側頭看他。

  她不怕他,真的,一點兒也不怕。即使此刻,他的臉色看起來冰冷而陰鬱,但她依然不怕他。因為她清楚地知道,他其實跟拜月教裡的那些人完全不同,他不會傷害她。

  "你看,那霧在變化。"南宮麒答非所問。

  顧翩翩順著他的眼光望向那白霧騰騰、深不見底的山谷,頭皮一陣發麻。

  "你害怕?"他問,嘴角掛上一抹嘲弄的笑。

  她好不容易將視線從腳下那片白茫茫的霧海收回來,扭頭一看他,又開始擔心他一個不穩,會跌落山崖。

  "不開心的時候,我就喜歡到這裡來看看山、看看霧,心情就會好很多。"南宮麒好象並不是對她說,而是在自言自語。

  "真的?"顧翩翩的眼睛亮晶晶地瞅著他,"我住的地方沒有這么美的霧,但是,有一片很大的瀑布,看著那一片銀白色的水簾沖下來,濺起層層的水花,然後再散進潭裡去,就算有再多的苦,也全被它沖得無影無蹤了。"

  南宮麒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顧翩翩興奮地繼續說道:"你知道嗎?那個地方誰也不知道,那是我一個人的瀑布,現在你是第二個知道的人,那么,那瀑布就是我們的瀑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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