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唐純 > 孔雀之戀 | 上頁 下頁
二十六


  糟!楚振灝的樣子看起來那麼激動,她是不是又做錯了什麼?嘉璿咬住下唇,她總是這麼衝動,卻忘了自己其實並不太瞭解他的喜好。

  「你是不是覺得我這個人很難相處?」楚振灝抓抓頭髮,揀張籐椅坐下來,大口大口豪邁地吃著披薩。

  「呃?」

  「你是不是覺得我這個人特別造作討人厭?」他抬頭看她。被手指抓亂的頭發散下來,遮住光潔的額頭,看起來有些孩子氣。

  「不、不是……」

  「那你是怕我?」

  「我沒、不是那樣子……」她開始結巴。一顆心糾結,不知道他到底知道了些什麼?

  告訴他吧。

  跟他說吧。

  她用力深吸幾口氣,結果開口的時候還是說:「披薩好吃嗎?」

  「好吃。」他孩子氣地笑。

  她又覺得自己做得是對的。喜歡一個人並沒有錯,喜歡他,就是盼他高興,怕他傷心,討好他的同時,又好像討好了自己。他的喜怒哀樂,她太關心後,漸漸變成自己的喜怒哀樂。這份感動,這些領悟,點點滴滴,都是遇見楚振灝之後開始的。「謝謝你。」他誠心誠意地說。

  他目光坦蕩,害她又覺得自己像一個罪犯。深心裡折磨,愈纏愈緊,她想要解脫,衝口而出:「我喜歡你,你跟我交往吧。」

  一氣說完,看他嘴角的笑並沒有減少,她松一口氣,罪惡情緒一去,得意喜悅彌漫眼底。

  「你跟十年前的我一樣。」他嘴邊笑意加深。

  「那代表什麼?」到底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勇氣可嘉!」他的眼睛黯淡下去,眼神恍惚,仿佛是在追憶些什麼,「十年前,我也跟一個女人說過同樣的話。」

  「沈星河嘛,我知道。」嘉璿嘟囔。

  他笑笑,揉她的發,「那時候的我,比你還要憤世嫉俗。」

  「嗄?」她瞠大眼睛,被他的話語所吸引。

  他抬起頭,看著大雨洗過的夜空,「我爸媽在我十二歲那年離婚,爸娶了新的女人,媽要出國,把我丟在鹽城外婆家。在那裡,我是一個讓所有大人頭疼的孩子,我以為自己根本不應該存在在這個世界上,所以,我恨身邊的每一個人。看到別人笑,我會讓他哭,看到別人哭,我會讓他哭得更凶。這樣待了一年,暑假的時候,外婆家隔壁的一戶人家來了個度假的親戚,聽說,是個大學生。人人都誇她,贊她,我卻偏不以為然。那天,是她的生日,我混在人群裡,故意失手弄壞了她所有的生日禮物。外婆頭一次,伸手打了我。她一邊打一邊哭,我卻一滴眼淚也沒掉,我仇恨,恨所有為她祝福的人。為什麼,她可以擁有那麼多那麼多,而我,卻連最起碼的父母親人都沒有?這難道,是我的錯?」

  嘉璿心中一緊,為他的遭遇紅了眼眶。原來,家庭殘破的孩子,並不只有她自己一個,「那個大學生,就是沈星河?」

  「沒錯,她是星河。」他的眼睛亮過黑夜,「我原本以為,她也會如其他人一樣地討厭我,誰知,那晚,她居然帶了故事書來看我。她是第一個在我挨打之後幫我上藥的人,她是第一個在我睡覺的時候為我讀故事書的人,她也是第一個對我說,振灝長大了要做個男子漢的人。」

  「就因為這樣,所以你等她十年?」

  「是。」她的眼神多不可思議,仿佛看他有多傻的樣子。

  「呵——」嘉璿笑,心頭一塊大石落地,「十年前,她多大?你多大?那根本就只是戀母情結嘛。」

  「不是。」她譏諷的語氣令他生氣,「星河是這一輩子對我來說最重要的人!」

  嘉璿怔一怔,臉色有些難看,「既然是這樣,你為什麼不去找她?」

  他搖頭,「我找過,可是,找不到。」外婆去世了,鄰居搬走了,那一年的暑假成為他記憶裡最甜蜜的回憶。

  嘉璿靠向籐椅背,這人固執得可笑,卻又遲鈍得可憐,「你難道沒有想過,她或許已經忘了你嗎?」

  他瞪著她,神情倏轉陰沉。

  嘉璿挑眉,「你也想過的,是不是?你心裡其實也是這麼想的,只是你自己不肯承認而已。」

  要記得十年前一個小毛頭的承諾,真的很難很難。

  楚振灝繃緊臉不語。

  他在內心裡思量自己的感情。

  「其實,人在落難的時候,都希望出現一個拯救自己的天使,而沈星河,不過是恰巧出現在你落難的時候罷了。」

  就好像楚振灝,何嘗不是她灰茫天空裡的一道彩虹?

  她深有感觸的語氣逗笑楚振灝,「看樣子,你倒是個戀愛專家。」

  「呃。」嘉璿愣了一下,尷尬得臉紅耳熱,「我……」要告訴他自己從來沒有戀愛過嗎?打死她也不會承認。

  剛好一聲「阿嚏」,如天使一般降臨,解救她脫離苦難的深海。

  楚振灝蹙眉,「感冒了還頂著濕發吹風,很容易頭痛的。」他說著,起身去拿吹風機。

  嘉璿籲一口氣,感覺到肚餓,抓起披薩大口大口咀嚼。

  他踅返,看她滿手油膩,歎一口氣,站在籐椅後面,抓起她一撮頭髮,幫她吹幹。

  吹風機嗡嗡響,她的心怦怦跳,如果,永遠沒有沈星河這個人,他們是不是可以就這樣地老天荒?

  三點一線有規律的生活就這樣成為楚振灝的過去,同時成為過去的還有他整潔乾淨、一成不變的屋子。

  他想不通,自己的變化為什麼會有這麼大。

  認識麥嘉璿之後,他常常皺眉,也常常大笑,他不能理解這樣的自己,卻也並不十分地排斥這樣的改變。

  他第一次請她吃哈根達斯,第一次在上課的時候跟她傳短信,第一次在晚飯後被她拉去騎雙人腳踏車,一直追著夕陽西下。

  他們去逛夜市,嘉璿帶回來一對陶瓷娃娃,憨態可掬的樣子軟化了屋子裡的冷硬。

  他讓她在家裡複習,她叫人來換下所有的百頁窗簾,淡黃色的紗簾攏著暖黃色的燈光。他承認,那一刹那讓他有溫暖的感動。

  然後,不只是陶瓷娃娃;然後,不只是窗簾。她為餐桌鋪上橙色的桌巾,為雪白的沙發配上動物形狀的坐墊。人坐上去,甚至還會發出哀鳴。第一次,他著實嚇了一跳,想要發脾氣時,看到她好似陰謀得逞般笑得愉快的臉。他忽然覺得,有時候讓心跳加快也不失為一種生活的調劑。

  楚振灝一步一步地退讓、改變,卻渾然不覺得嘉璿的一顰一笑,一點一滴,已經像夕陽下的影子,一天一天在他心靈的城堡中鋪展、蔓延……

  「學長,有人找!」實驗室門外有人探頭進來喊。

  「嗯?」楚振灝從顯微鏡上抬起臉來。

  「是個女的哦。」學弟指指身後,擠眉弄眼地對口型。

  最近,他心情不錯,臉上的表情也不再呆板嚴肅,連帶著,醫學系的學弟學妹們在他面前也不那麼拘謹起來。

  「哦。」他站起身,仿佛是漫不經心地應,然而,微微上揚的嘴角還是洩露了些許心事。

  女孩子?除了小麥,不會再有別人了。

  只不知,那丫頭又有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居然巴巴地跑到這裡來?

  心裡這樣揣測著,腳步卻未停,一直走到門口,才發現,小小實驗室外竟然圍了好多的人,人人一副忍耐又同情的表情。

  他心中一驚,推開人群擠了進去。

  「咦?吳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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