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唐純 > 公主別逞強 | 上頁 下頁
三十


  「真的呀?」小宮女吃驚地張大了眼,「大臣們也跟公主一樣,捨不得駙馬被斬麼?」

  值守太監不屑地撇了撇嘴,「說你不懂就不懂,大臣們是唯恐夜長夢多,怕皇上會心軟,懇請皇上速速下旨呢。」

  「為什麼?上次宮宴的時候,婢子見過九駙馬,他人很好,又風趣又和善呀。」

  「嘁!你說好有什麼用?這一次,駙馬爺殺的可是戈罕王子妃,那邊說了,若在三天之內不斬駙馬爺給大王子一個交代,蠻族鐵騎就要直搗京都!」太監說著,跺了跺站得冰冷麻木的雙腳。

  小宮女嚇得捂住了嘴,「真的嗎?那些蠻子真的要打過來?」

  值守太監奇怪地睇她一眼,「你為什麼那麼害怕?」

  「婢子、婢子的家鄉就在劍甯關。」

  「啊?那裡不是已經破城了嗎?」

  「是呀。」小宮女放下捂嘴的手,呵了一口氣,「前天還有老鄉捎信過來說,劍寧已經是一座空城了,婢子家裡的人也不知道逃難到了何方。」

  值守太監沉默了一會兒,歎口氣道:「咱們這些做奴才的,擔心也沒有用,一切還是要靠皇上定奪。」

  小宮女轉眼望著遠遠雪地裡那抹幾乎隱入雪中的身影,也老成地歎了口氣,「如果婢子也說希望皇上斬了駙馬爺,會不會太沒良心?」

  九公主看起來那麼可憐,可是……可是……如果惹惱了蠻子,打起來,可憐的人不是會更多?

  她和大多數人的願望是一樣的呀,平安是福!

  只要能平平安安地過一輩子,犧牲一個好人的性命,也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

  洞中窺月,連月亮也不是往日那般清澄明亮。仿佛帶著淡淡一抹暈黃,偶爾似乎還有血光。

  帶血的雪夜,老人們說,是大凶之兆。

  如果還看到流星,那麼,便是有人將死的徵兆。

  謝慕白靠在地牢凹凸不平的土牆上,仰望著屋頂斜下方那扇狹窄的透氣窗,從這裡,大概是看不到流星的吧?

  但,該死的人還是一樣會死!

  他稍稍挪了挪身子,換一個更舒服的姿勢,身子下面乾爽的厚草墊發出的聲響。

  即便是被關在宗人府的地牢裡,他的待遇也和別的囚犯不太一樣。

  但,這一次,公主的權勢大概也只能照顧到此為止。

  微微勾起唇角,無聊地拔出一根稻草,銜在嘴裡。已經夠了呀,珂珂,她能為他做到這樣,已經是大大出乎他當初的預料。

  他感激,並且珍惜。

  很奇怪的感覺,是不是?

  雖然,他一開始答應母親要娶一位公主的時候,心裡已然有了準備,早晚不是掉腦袋便是禍及全家,沒想到,會這麼快!

  更沒想到,他被關在這裡的原因,居然不是因為欺騙或者冷淡,反倒是,情到深處無怨尤!

  是的,他並不覺得遺憾或者後悔。

  在珂珂決定夜探外使行宮的那一刻,他早猜到會是這樣的結局。而他,能在最後一刻保得珂珂平安,他已滿足。

  地牢沉重的鐵門被「哐啷」一聲推開了,他聽見獄卒的聲音在空蕩蕩的牢房裡悠然回蕩。

  「臺階滑,您小心。」

  「行了,你們去外面守著吧。」

  珂珂?!

  他驟然一驚,渾身血液仿佛在此刻回流入心臟,又猛地沖出心房。

  唇邊的稻草跌落在地,他渾然未覺,轟地站起來,撲到冰冷粗礪的鐵柵前,手指因緊張而痙攣。

  珂珂!你來了麼?是你麼?

  陰冷的壁上晃著一點模糊的光,隨著輕緩的腳步聲一點一點靠近。

  近了,轉一個彎,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盞明黃色的宮燈。

  燈光明亮,刺痛他習慣黑暗的雙眼。但,他捨不得眨眼。唯恐錯過了,燈光後面那窈窕人影臉上任何細微的表情變化。燈光更近了,直到那抹亮白的光線停在他蒼白消瘦的面容上,頓住,再也移動不了,他才緩緩勾唇,笑出一抹喜悅的弧度,「珂珂——」

  明黃色的宮燈被掛到壁上,藏在燈後的女子往前踏了一步。瑩瑩燈火亮在她的眼角眉梢,謝慕白見了,卻再也笑不出來。

  這是他們在那晚匆匆一別之後,第一次相見,雖然心裡已有準備,但一見之下,仍然吃驚不小。

  她竟然……憔悴至此!

  原本圓圓的臉蛋兒如今只剩下巴掌大一張。眼睛深深地凹了下去,幽幽的一片墨黑,襯著抖顫的一點燈光,看起來像鬼影子一樣。

  她怎會……比他還要狼狽?

  謝慕白心頭狠狠一扯,一股悠然的憐惜便那樣掐痛了他的心。

  「珂珂,珂珂……」手指從鐵柵內探出來,摩挲著她冰涼的雙頰,「很辛苦麼?」她其實,可以不必承受這些的呀。

  珂珂垂眸,半晌,歎了一口氣,「對不起。」

  「為什麼要說對不起?」

  她吸氣再吸氣,然後,揚臉,綻出一朵幾不可見的微弱笑花,「因為我沒有聽你的話,因為我總不認同你的看法,因為我太任性、太自以為是、太……」

  「好了好了,」他慌忙擺手打斷她,「沒有人要你面壁思過,你怎麼越說越委屈?」

  「我哪有覺得委屈?」珂珂愕然蹙眉。

  「你沒有嗎?」謝慕白凝眸,摸摸下巴,「我怎麼覺得,你眼角那些亮晶晶的……啊,對了,肯定是燈光,這裡一直那麼黑,突然出現燈光,閃得我老人家眼花,看什麼都亮晶晶,晶晶亮。」

  謝慕白邊說,邊擺手。

  珂珂一時笑也不是,氣也不是。

  這人哪,再悲鬱的心情,被他這麼真真假假的一攪和,哪裡還維持得下去?

  沒好氣地睇他一眼,抖開手上長串的鑰匙。

  鑰匙插入鎖孔,「喀」一聲開了,兩個人心頭俱都一跳。

  珂珂彎身鑽了進去。

  「你幹嗎?」

  珂珂兩眼望著他,一臉嚴肅,「我知你無辜,但沒法讓你堂堂正正地走出這間地室,明日即是問斬之期,這是你最後的機會。」

  謝慕白看她半晌,俊臉上泛出薄薄的淺笑,「原來,你還是這麼……可愛呵。」

  是,是可愛,是粗魯率直的可愛,是直言不諱的可愛,是一往直前的可愛。剛剛那一刹,他差點錯覺,以為眼前憔悴如斯的女子已不復當日憨直魯莽的個性。

  她害怕了麼?內疚了麼?棱角已被挫折磨平了麼?

  哦,不,不是的,她還是她,還是那個膽子極大,脾氣極壞,個性極為固執的九公主!

  「你要劫獄?」

  「有何不可?」珂珂雙眉一挑,幸好此刻背對著燈光,他看不到她臉上如霞紅潮。

  他呀,都什麼時候了?還、還說她可愛?

  她哪裡可愛了?

  珂珂穩住紊亂的心跳。

  謝慕白摸摸鼻子又摸摸下巴,「可是可以,不過……我若逃了,你怎麼辦?」

  她這樣堂而皇之、大大咧咧地走進來,是不打算置身事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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