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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這些人,曾經都是單于的閼氏。她們或受寵,或早已被君王拋在腦後。但此刻,卻只能無一例外地匍匐于冒頓的腳下,接受命運對自己的安排。

  跪在最前面的是側閼氏欽蘭。

  其後,是玉閼氏、虹閼氏、麗閼氏……

  還有一些連名字都叫不出來的女人。她們的臉上多半是沉重而又麻木的。低眉順目,像對待從前的頭曼單于一樣,恭順地接受新的君王,新的天!

  「你起來。」

  我是最後一個進帳的,按位分,也只能跪在最末一位。

  然而,我還僅僅只是曲了半膝,冒頓的眼已經從擦拭的弓箭上抬了起來。

  我堅持著跪在下面行了一禮,才起身低頭立在一邊。

  冒頓的眼神閃了一閃,但只一瞬,又專注于手中那張鑲著精美寶石的雕花硬弓。正是這把弓,助他弑父奪位,才有了今日的地位。卻不知此刻,雙手摩挲過弓脊之時,他心裡在想些什麼呢?可曾有悔?

  正思慮間,猛然感受到兩雙視線同時落在我的身上。

  不用看也知道,充滿希冀與懇求的,是欽蘭閼氏。而怨懟的情緒,則來自玉閼氏。

  我心裡暗歎了一口氣。

  本欲置之不理,但,側閼氏終歸是蕖丹的母親。蕖丹此刻尚在拘押監禁之中,她可不要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來才好。

  我不著痕跡地抬了抬眼,沖欽蘭閼氏微微搖了搖頭。

  然而,她的眼色卻驀地冷了下了,充滿了怨恨與不屑。

  我知她誤解了我的意思,一時卻又沒法與她說清,只能希望,聰明於她,能體會我的無可奈何。

  更希望她能夠明白,冒頓絕不會因為她人三言兩語的勸說,便改變心意。

  要救蕖丹的性命,我們首先應該保重的,是自己的命!

  然而,再聰明的女子,也會有失算的時候。

  但也或許,並不是她失算,而是,她太懂得男人的心。

  像所有英雄一樣,冒頓,也只是一個男人。

  更何況,他還是一個風流愛美的男人。

  「殿下。」終於,須卜欽蘭直起纖柔的腰肢。

  帳中的氣氛陡然因她這聲突兀的嬌喚而變得凝滯,仿佛繃緊了一根隨時會斷裂的弦。

  如她所料,冒頓抬頭,對她投以注視的目光。

  她伸手,掠一掠鬢角的發,嫣然一笑。

  古語說得好:「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

  迎著這滿室星火的紅光,盛裝中的蘭閼氏是如此纖弱而美麗。縱使一夜之間蒼老憔悴了許多,但鉛華裝成的她另有一種描摹不出的雍容嫵媚,如同紅燭深照中的海棠。

  只恐海棠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

  那一刻,仿佛帳內燒得暖融融的炭火,都只是為了這一株傾城絕色的夜海棠。

  冒頓在那邊早已看得呆了,我雖仍然低著頭,卻依然能從欽蘭閼氏那雙飄飛的眼眸裡讀出冒頓的震驚。

  大約沒有一個男人能逃得過胭脂紅妝所布下的溫柔網吧。

  我忽然感覺腳底有些浮浮的,像是踩在棉花堆裡一樣,心裡說不出是喜還是悲。

  雖然刻意扭過頭去,但是,這金帳雖大,單于的一舉一動還是無可避免地落入我的眼中。

  我看到他微笑著放下手中的弓,微笑著站了起來……

  一旁的玉閼氏早已按捺不住,膝行向前兩步,「陛下!」聲音裡帶了一股憨甜的顫意。

  她終於也會害怕了啊!

  當這些女人的命運,都掌握在眼前這個男人的手上時,曾經有過的愛與恨,癡與怨,都已成過眼雲煙!

  前塵往事,俱往矣!

  如今,能得他青睞眷顧,便已滿足。

  冒頓卻只是一徑走到欽蘭閼氏面前,由上而下斜睨著她,「你很想做我的閼氏?」

  欽蘭抬頭,嬌弱地笑,「欽蘭是陛下的閼氏。」

  「真可惜,」冒頓彎低了身子,手指撫過她略微消瘦的臉龐,「父王看不到你現在的樣子。」

  欽蘭由他輕薄,「欽蘭蒲柳之姿,能侍奉兩代君王,是欽蘭的福氣,只是……」

  她略頓一頓,冒頓已收回手來,冷冷地覷著她。

  欽蘭咬一咬牙,卻還是叩首下去,「我的兒子年幼無知,受他人挑唆,冒犯了陛下,欽蘭斗膽,請陛下……」

  「不要再說了。」

  我一驚,抬起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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