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唐純 > 大風歌 | 上頁 下頁 |
| 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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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沒有看到我娘是怎麼死的。她生了病,死的時候身體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臉頰凹陷,所有的表情都在一雙大而空洞的眼睛裡。那個時候,她已經說不出話來,只用眼睛看著我,不停地流淚。我知道,她是要我不論吃多少苦,用怎樣的手段都要當上單于,否則,只會一輩子受人欺負,一輩子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在意的、重視的人無望地死去。」 我滿臉震撼地看著他。心裡明明知道他說得不對,可卻就是找不到反駁的話語。在這個弱肉強食的社會,要想不被人吃掉,就要吃掉別人。 冒頓沒有錯嗎?可是他卻又錯得離譜。 「難道冉珠心裡就沒有怨恨嗎?何必要將一個人的恨轉移到另一個人的身上?」我喃喃自語。看著那座蒼白的舊墳,和墳前滿臉悲憤的男子,眸中的光芒一點一點黯淡下去。 「你不懂!你永遠也不會懂,當你拼命想要保護一個人,卻只能眼睜睜看著她的生命一點一點流逝,自己卻無能為力時,那種感覺,多麼絕望,多麼痛苦!我發誓,再也不要嘗到那種痛,再也不!」冒頓的頭深深抵著黃土,喉嚨裡滾出來的聲音喑啞粗礪,仿佛被沙子磨過一般。 我猛然想起,在沖出狼群的那一刻,他曾經悍然對著澤野說:「只要我不答應,哪怕是死神,再也別想從我眼前帶走任何人。」 只為了日後不再失去,所以,今日才要不斷捨棄。只是沒有想到,他和天命對抗的第一個受益者,竟會是我! 我望著他在晨光中顯得異樣單薄、孤獨的背影,心中思潮起伏。直到「咚」的一聲,身心俱疲,心力疲憊的冒頓一頭栽倒在閼氏墓前…… 第三章 南征 整整一日一夜,冒頓沒有醒過來。 這荒山野地裡,沒醫沒藥,縱然是再美麗的風景,對於此刻的我們來說,亦只是一個冰冷殘酷的慰藉。 每過一秒,我的心就像在油鍋裡煎過一遍。一秒又一秒,我只能無措地咬著嘴唇跪在他的身邊。 顫抖的手指伸出去,又縮回來。每一次,都唯恐再探不到他的鼻息。 怎麼辦?怎麼辦? 手指痙攣地緊絞著,巨大的恐懼如暴風雨前的烏雲,黑沉沉地壓下來。 無能為力,無法可想。 此時此刻,我唯一能做的,僅僅只是用衣襟兜了冰涼的湖水,不停地撒在他滾燙的頰上、唇上……而胸口上的刀傷卻只能眼睜睜看著它化膿、流血、潰爛…… 如此無用! 原來我是如此無用! 我頹然跌坐在地,將臉埋在手掌心裡,心痛無助的淚水順著掌心裡的紋路肆意氾濫。老天哦!老天! 求你看看他。求你看看他吧。 他不是騰格裡的兒子嗎?他是你的兒子,是戰神臨凡。你會保護他的,對不對?會讓他順順利利地成為草原上最偉大的王的,對不對? 我忽然站起來,又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對著天,叩拜叩拜再叩拜! 我一直不太相信老天,甚至痛恨他捉弄我,將我從幸福快樂的天堂推跌至血雨腥風的地獄。 然而此刻,我卻只願他當真有靈,可以聽到我虔誠的呼喚。 救他!請你救救他吧! 手指深深地摳入地面,指甲折斷,流了滿手的血。但我感覺不到痛,心裡只有一個念頭,拜完了天,再拜地,拜眼前那座蒼白的舊墳…… 人在無望無助的時候,除了寄希望於無所不能的神明之外,別無他法。 除了虔誠、信仰,別無選擇。 「你在做什麼?」忽然身邊的人開口了,虛弱得毫無溫度的聲音。 我愣了一下,才猛地回頭。 只見冒頓臉色蒼白,眉頭微蹙,一雙大而黑的眼珠深深地陷進眼窩裡,唇色烏青。 我的心驀地一松,又一緊,潮色泛上眼眶,連聲音都帶著些微微的顫意:「你醒了?太好了!沒事的,你是天神之子,老天爺會保佑你的。」 他強自扯了扯唇,「你有拜天的那個工夫,不如給我摘些閼氏花來。」 我無意理會他語氣裡的揶揄之意,趕緊站起來,這一站,才發覺膝蓋痛得厲害,兩條腿又僵又麻。才動一下,整個人便因重心不穩而跌倒在地。 我一下子臉漲得通紅,趕緊強撐出一絲笑,「沒關係的,這裡到處都是花,我馬上采給你。」 只好以手撐地,半匍匐著爬行了一段距離,將一捧閼氏花送到他面前。 冒頓眼皮微抬,一直靜靜地注視著我,看我摘花,看我爬行,看我將美麗的閼氏花送到他面前,並滿懷希望地迎視著他的目光。那雙烏青的嘴唇才微微抖了一下。 「你害怕嗎?」 我沒有想到他竟然會這樣問我。是的,我心底知道自己有多麼害怕,我害怕他突然死掉,剩下我一個人孤零零地留在這裡,到最後也只能默默地死去,死在這一叢一叢紅藍色的花海裡。 「怕是沒有用的。」他試圖撐坐起來。 我忙伸手扶他。 他苦笑了下,「可惜,狼鋒刀遺失了。」 我知道他在這個時候提起狼鋒刀絕不會是因為捨不得而責備我,疑惑的目光緩緩順著他的視線往下,落到已經化膿的傷口上。 「你要剜去腐肉?」我驚呼。 「不過用箭頭也是一樣的。」他咬牙從腰側的箭壺裡抽出一支長箭,塞到我的手中,「快!剜去腐肉之後將閼氏花的根部搗碎,抹在傷口上。」 他的聲音短促、無力,最後的幾個字仿佛是含在嘴唇裡,模糊不清。 不能再猶豫了。 我想。這是老天爺給我的啟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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