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唐純 > 癡心轉流年 | 上頁 下頁
十二


  高澤愷嘲弄地勾起嘴角,仿佛是不屑回答的樣子。

  「高澤愷!"佟若薇慍惱地叫他,連名帶姓。

  他昏迷了三天三夜,是她一直守在他身邊的,可是,他一醒過來,嘴裡卻喊著另外一個女孩的名字。

  這叫她情何以堪?

  她越想越氣,忍不住冷嘲道:「你昏迷了那么久,我一次也沒見過她,誰知道她躲到什么地方玩去了?你以為大家都像我這么誠實?"

  「是嗎?"高澤愷不置可否地挑挑眉,心裡卻覺得有點不是滋味。他揮手叫住門外經過的一位護士小姐,問道:「你看到殷靈了嗎?"

  那小護士攏了攏眉,傻傻地反問:「誰是殷靈?"又扭頭打量一下他身邊的佟若薇,狐疑地問道:「不是她嗎?"

  「是我他還問你做什么?"佟若薇譏諷地撇了撇嘴。

  小護士的臉驀地漲得緋紅,不論是高澤愷,還是佟若薇,都給她一種無法呼吸的壓迫感。這種差距太大了,不由得不令她自慚形穢。

  然而,她有些口吃地分辯道:「我是真的沒有見過你們口中的那個殷靈。這個醫院才有多大呢,如果來了你們的朋友,我是不會不知道的。」真的,她沒有撒謊。這幾天,高澤愷早已成為醫院裡的名人,來過一些什么人,做過一些什么事,都是大家的談論,怎么可能漏掉這么重要的人物?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她的語氣雖然急,但卻堅決。

  佟若薇挑嘴一笑,道:「你不用緊張,別說你沒見過她,就連我也沒見過呢。」

  她詢問的眼神落在他的身上,眼裡帶著抹幸災樂禍的殘忍。

  「不可能。」高澤愷的聲音大得令她們嚇了一跳,「她不是你們醫院的護士嗎?"

  「護士?"小護士的臉上露出茫然不解的神情。

  「你問的是我們醫院的護士?"想了想,她又有些巴結地笑一笑,道:「如果是找護士,我倒是可以幫得上忙的,這裡的每一個護士我都認識,只是——」她頓一頓,笑著搖搖頭,「我們這裡確實沒有一個叫殷靈的。」

  「不可能!她每天都來,她說她是這裡的看護。」說到這裡,他猛地住了嘴,忽然想起來,一直以來都是他這么在認為,她雖然沒有反駁過,卻也從來沒有認真承認過。

  他的脊背上冒出涔涔冷汗,一個念頭飛快地閃過腦際。

  她不會就這樣消失吧?不會的,不可能的。

  他搖著頭,對自己否認。

  「殷靈!你給我出來!"他生氣地大聲吼。

  她竟然敢騙他?她還是騙了他!

  惶恐與憤怒的感覺交相煎熬,灼痛了他的心。

  其實,也不過是見過一兩次面,也不過是說過三

  四句話。然而,在他的心裡,卻是早已認同了那一份熟悉,早已依賴於那份感動了。

  「去,快去,把丁謙給我叫來。」他瞪著佟若薇,連聲地嚷。那樣不顧形象的固執像極了一個任性的孩子。

  佟若薇默默地看著他,眼底的忌忿一點一點淡去,絕望的驚懼感牢牢地包圍了她。

  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高澤愷,那分目下無人的倨傲,那分瀟灑不羈的從容,這些刻在他骨子裡的本質,在這一刻全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心痛,是茫然,更是一種深入骨髓的憂懼,仿佛是與生俱來。

  或許,這才是真實的高澤愷?

  一種細微的龜裂感在她心裡醞釀成災。為他,更為她自己。

  一直以為,不論他的行為多么荒唐,不論他對她的態度多么不屑。到最後,他一定是屬於她的。可是,這一刻,她卻不得不承認,自己這十幾年來的堅持與包容,到最後怕依然只是枉然。

  多么多么的悲哀……

  「你還愣著幹什么?快去快去!"高澤愷催促著。

  「高澤愷。你為什么要這么對我?我到底做錯了什么?"佟若薇幾乎是彈跳起來。

  她,堂堂佟家的大小姐,不惜紆尊降貴地來伺候他,他竟然還支使得心安理得?

  「你可以不去,更可以不來。」高澤愷沉下臉來。

  佟若薇咬住嘴唇,不甘不忿。然而,然而啊,她在他的面前,卻從來沒有說過一個「不」字。所以,她只得點點頭,只得走了出去。

  她在心裡悲哀地自問:這樣的他,她到底還可以包容多久?

  豔質久塵埋,

  冷落泉台下,

  身在桐棺伴冷霞。

  今夕音容魂所化,

  不是僵屍摻月華,

  由來鬼物招人怕,

  試問誰甘夜接鬼回衙……

  ——《牡丹亭驚夢》

  昨夜下過一場雨,醫院門前的人工草坪上一地青蔥爛漫。

  穿過草坪轉個彎,前面就是一個小池塘。

  一排一排臨水而種的法國梧桐像衛兵一樣地將不大的池塘細細密密地包圍了起來,夏天雖已過,但藕荷飄香,卻又是另一番妖嬈景象。

  池塘的那邊是一塊空地,圍聚著閒話家常的人們,熱鬧而朝氣。

  然而,那卻是她最畏懼的。世人怕鬼,怎知鬼更怕人?

  殷靈坐在醫院後牆上的濃陰裡,望著對岸,百無聊賴。

  還有一整天的時間呢,要到夜深人靜的時候,她才可以悄悄溜去看他一眼。

  只是一眼而已,接下來便是這無止境的等待。然而,等待不也是一種幸福?知道那個人就在她的身邊,就在不遠處,好好地生活著,快樂地微笑著,她就已經滿足了,不是嗎?  她輕輕地揚了揚唇角,露出一抹舒淡的笑。

  「哎呀,那孩子被樹枝鉤住了!"忽然,前方的騷亂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她抬眼望過去。

  在兩層樓高的梧桐樹上,此刻,正狼狽地騎著一個八九歲的小男孩,枝條受到重力,已折去一半,在空中晃晃悠悠的,仿佛隨時要掉下來的樣子。

  「這孩子什么時候爬上去的?這么危險!"圍觀的人群急道。

  「孩子,撐著點,我回去搬梯子哦。」那人好心地跑遠了。

  小男孩終於忍不住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手上還拿著一隻鳥蛋。原來,他是上樹掏鳥窩去了。

  殷靈笑著搖搖頭,從牆頭上跳下來,向人群走了兩步,遲疑了一下,又站住了。

  然後,她感覺到兩邊太陽穴有輕微的刺痛感。

  糟了!這裡有陽氣極盛的人。

  她轉身想逃,卻又擔心那小孩的安危,躊躇片刻,拿不定主意。

  那人卻似乎筆直地向她望了過來。

  不可能,他不應該看得見她的。這樣想著,她無畏地迎上了他的視線。

  那是一張年輕男人的臉,犀利的眼神裡帶著警告與了然的意味,仿佛這場危險是她一手造成一般。

  他是在質問她吧?怎么可能?她呆了三秒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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