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唐純 > 別問我是誰 | 上頁 下頁
三十三


  「赫!」倪喃抽一口氣。

  「所以我才說,無人可求。」沈楚苦笑,「我不敢誇下一定能還你的海口,但,我會盡力,用我的後半輩子。」

  倪喃皺眉,「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會在乎,但,我不想讓晴兒覺得欠你什麼。」

  這一段話,終於為他們的過去劃下句點。從此以後,他和她,再也沒有對錯,再也沒有糾纏,是完完全全獨立的個體了嗎?

  淚水悄悄滑落,倪喃抬頭,望著滿天星子,望著那一大片深黑的天幕,她想念起那一雙深邃的黑眼睛,那一雙眼,總是在她身後,在她最最脆弱無助的時候,陪伴著她,而她,始終不肯回頭。

  如今,再沒有顧忌,再沒有負擔,再沒有罪惡,再沒有羈絆,這彭湃如潮的心,霎時潰了堤……

  天亮了,麥嘉璿拖著疲倦地腳步,下了計程車。經過一夜的搶救,邵志衡那個傢伙的命是從死神手裡搶回來了,但,這不代表他還能一次又一次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

  腰上插著一把刀,他居然不上醫院,非要回家來。回家做什麼呢?難道是為了那個女人?

  嘉璿從鼻子裡哼了一聲。

  那個女人,最好不要再讓她看到,否則,見一次打一次。

  志哥命在旦夕了,她居然還恬不知恥地說要去見別的男人。當時,若不是她記掛著志哥的身子,她早八百年給她好看了。

  嘉璿一邊想著,一邊掏出鑰匙。

  開了門,剛要進屋,腳底下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差點讓她跌了一跤。

  倒黴!她回身一腳,剛要踹下去,卻又驀地硬生生止住了。

  那是一個人,一個女人!而且還是一個熟悉的女人!

  身上穿著單薄的絲質襯衫,麻紗長裙,長髮披肩。那女人,蹲在那裡,蜷成一團,仿佛是冷得麻木了,只剩下僵硬。對,就是僵硬,她那麼瞪著自己,害她以為見到鬼了。

  幸好,這是在白天。

  嘉璿忍住心裡發毛的感覺,冷冷地譏諷:「噯,原來是你呀,你沒有鑰匙的嗎?這可就是志哥的不對了,人家把這裡當成是自己家了,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他怎麼竟忘了為她留一把鑰匙呢?」

  那尖利的話語如一把刀,直直劈入倪喃那僵硬如化石的腦子。

  終於有了一些感覺了,眼中焦點凝聚,看到熟悉的容顏,她驚跳而起。但,忽略了雙腿和膝蓋的麻木,幾乎向前跌倒。

  嘉璿閃身避開,看她撲倒在地,心裡升起一股報復之後的快感,語氣便也不那麼刻薄了。

  「你什麼時候來的?」她蹲下來,看著一臉狼狽的女子。

  倪喃想了一會兒,搖了搖頭。她只知道自己等了很久,她按了好久的門鈴,可是,沒人回應她。

  她不知道那是什麼時候,也不知道現在到了幾點,更不知道,邵志衡為什麼不肯理她。

  是不在家麼?可他會去哪裡呢?

  她茫然無著,擔憂和焦慮交相煎熬,而她,卻只能傻傻地等在這裡,把自己等成一尊化石。

  「呵,傻人果真有傻服。」嘉璿被她的神情逗樂了。她本不是一個喜歡記恨的人,如今,看倪喃心無城府的樣子,心裡已先喜歡了幾分。誰叫她天生喜歡同情弱者呢?

  認命地將倪喃扶起來,觸手冰冷,她嚇了一跳,「天哪,你在外頭呆了多久?」

  一腳勾上門,連拖帶拽地將倪喃弄進屋,順手倒了一杯開水給她,這才細細端詳她的臉,「奇怪,好熟悉啊,我見過你麼?」

  倪喃愣了一下,不明白這風風火火的女子說的是什麼。

  嘉璿卻一跳而起,奔上樓,不一會兒,手裡握了什麼,從幾級高的樓梯上跳下來,然後,展開手裡的紙。

  「呀,果然是你!」嘉璿像發現新大陸一般驚呼。

  「什麼?」倪喃湊頭過來,一看,也愣住了。

  那是一張照片的複印件,照片裡的人,居然是她自己,而且,還居然是十幾歲時候的自己。

  她的心一瞬間燙熱了,一個晚上的焦灼、等待,似乎都在這一刻得到了安撫和慰藉。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嘉璿喃喃自語。

  說完了,一雙眼銳利地轉過來,瞪著倪喃:「我告訴你哦,你可不許三心兩意辜負了志哥,要不然,」她握緊拳頭威脅她,「我揍你。」

  「可是,你還沒有告訴我,阿志去了哪裡?」

  「呃?」對喔,嘉璿回過神來,「哎呀,快點幫忙收拾東西,志哥差不多快要醒了。」

  倪喃越弄越糊塗,「收拾什麼?他睡在哪裡?」

  嘉璿沒好氣地翻翻眼睛,「還有哪裡?當然是醫院。」

  腳步聲輕點,再輕點。

  心跳聲慢點,再慢點。

  緩緩推開病房的門,景物一寸一寸在眼前浮現。雪白的牆壁,雪白的被單,被單外,雪白的容顏。

  倪喃頓住腳步,眼睛裡有淚光在閃爍。

  她發覺,認識他之後,她變得特別容易哭。

  安靜地走進來,安靜地坐到病床邊,驚動了那個在牆角打盹的男孩。男孩看到她,揉了揉眼睛,剛想說什麼,一眼瞥見沖著他直打手勢的嘉璿,然後快步走了出去,並體貼地帶上房門。

  終於只剩下他和她了嗎?

  終於她的眼裡只有他了嗎?

  倪喃躬下身來,俯看著他沉睡中的臉,放在被單外的手上掛著點滴,她握住那一隻手,將它放在自己的手心。

  「阿志,阿志……」喃喃低訴,喃喃輕喚。

  從來沒有對一個人產生過這樣強烈、這樣複雜的感覺。像是愛了,又像是怨。怨自己從不曾對他瞭解,或是怨他不肯瞭解自己。

  他明明受了傷,卻為何不說?

  他隱忍著,害她像個傻瓜一樣。

  好偉大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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