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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邵志衡,他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在認識自己之前,有著怎樣的過去?

  對於他,她一無所知,但,她所有的一切,一切,他都仿若了如指掌。

  不曾吃驚,沒有疑惑,甚至沒有表現出一個司機對主人隱私所應該保持的刻有的淡漠。是的,他不像是一個司機,完全不像。

  對著她,他反而更像一個理所當然的保護者。不,也不是,他其實,更像是一個主人。是她的主人。

  他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放任她刁蠻胡鬧,但卻並不是毫無限度。

  而她,卻永遠無法知道,他的限度到底在什麼地方?

  歎了一口氣,感覺夜晚的露氣越來越濕重,暖氣機似乎也起不了什麼作用。猶豫片刻,她還是側過身子,慢慢地靠近過來,將手中的外套輕輕搭蓋在他的身上。

  如此一來,才發覺他的睡姿很不安穩,肩膀朝自己這一邊傾斜得厲害,仿佛承接著某一些重量……

  驀地想起自己醒來後的模樣,倪喃的臉熱辣辣地紅了起來。

  呀,真是丟人!

  慌忙坐正身子,別開臉去不敢看他。而車廂的空間在這刹突然變得狹小,仿佛不論她怎麼動一下,最後都會不小心碰觸到他。

  啊?怎麼會這樣呢?

  這麼尷尬。

  如果他突然醒來,怎麼辦?如果他嘲笑她,用輕薄的語氣譏諷她,或者因為她剛才毫不設防的親近而誤會她,怎麼辦?

  她該怎麼辦?

  天哪!

  將燒紅的臉蛋埋在手心裡,倪喃發出哀怨的呻吟。

  “你醒了?”低沉的嗓音,用著極清晰清淡的口吻,字字鏗入她的耳中。仿佛這樣相繼醒來,已不是第一次。

  啊!心亂掉了,亂糟糟的。覺得他的態度太沒所謂,但,到底想要他怎樣呢?欣喜若狂?黯然神傷?還是,希望他內疚道歉?

  難道,他不覺得這樣,對她是一種冒犯嗎?

  倪喃抿緊了唇,望著窗外,不說話。

  而車窗外,根本是一片霧濛濛的黑。

  邵志衡抹了一把臉,很難相信自己居然就這樣糊裡糊塗地睡著了。多年來拳來刀往,在陰暗無法見光的角落裡逞兇鬥狠的日子,養成了他敏銳、警醒的思維習慣。在任何時候,在任何地方,都很難放任自己做到真正的輕鬆。

  尤其是在這一條路上。

  每逢需要藏匿,或者是要獨自舔傷的時候,他就會來這裡。

  一個人,流血,或者流汗。

  然而,這一次,因為多了一個人,一個絕不比自己強悍的人,他居然可以因為信任,因為被心底裡那份湧動的難以言喻的柔情所蠱惑,輕易放鬆警惕。

  而這種失誤,是會讓自己死上十次、百次都不夠的啊。

  振作了一下精神,發動引擎。汽車再度沿著山路一直向上,四十多分鐘之後,車子終於停了下來。

  這是一間搭在山頂的小屋。

  小,而且簡陋。

  以相連的四株大樹為柱,原木作梁,再輔以大小不一的樹幹、木棍、樹枝,搭成一個不規則的簡陋小屋。

  倪喃瞪大了眼。

  天色太暗,夜蟲唧唧,四面八方撲來的氤氳霧氣,吞沒了這棟小屋。

  看不清楚,沒法判斷,但,天哪!這麼偏遠的地方,這麼古怪的屋子,這樣陰冷的天氣,他以為他自己是人猿泰山嗎?

  “我不知道這附近還有這樣的地方。”她喃喃自語。

  “你不知道的東西還多著呢。”邵志衡聳一聳肩,走過去,在看似像門一樣的一塊門板上掏弄了一下,木板“咯吱”一聲,打開了。

  靜夜裡,那聲音聽來格外刺耳。

  倪喃打了個寒顫,“這地方能住人嗎?”多不放心,在這樣深的山林裡,放眼除了一片青綠之外,就只有這一棟小屋。

  “如果不能住,我們來這裡做什麼?”“啪”的一聲,燈亮了,晃了幾晃,又陡然一滅。

  “呀!”倪喃嚇得一聲驚呼。

  那燈又突然間一亮,照見邵志衡笑意盎然的一張臉。

  她的心“咯噔”一跳,沉了下去,仿佛嗅到什麼陰謀的味道。

  “為什麼帶我來這裡?”倪喃尖著嗓子說。

  “咦?不是說了夫人讓我帶你出來散心嗎?”

  “散心?你帶我到這種嚇死人的地方來散心?”倪喃瞪著他。不知道是因為冷,還是心情太過緊張,那聲音竟然帶著些微微的抖意。

  邵志衡摸了摸鼻子,在燈光下的一張臉,半明半暗,但那一雙眼卻依然清亮,亮晶晶,“不然呢?以你現在的心情,難道是想去人群中擠來擠去?”

  對,他說對了,她現在,的確不適宜熱鬧。

  那會令她瘋狂。

  但——

  “我現在的心情怎麼了?”她討厭什麼都被他說中,討厭他那一副自以為是的嘴臉。

  即使她現在的心情真的非常非常糟糕。

  “唔,”邵志衡笑一笑,“你現在剛剛睡醒,頭腦清晰,精力充沛,大概非常非常適宜鬧彆扭。”

  倪喃怔瞪著他。

  可惡!被他這樣一說,她鬧?還是不鬧?

  但,去他的吧,被他說中就說中,這種不是人住的地方,她才不要睡。

  “送我下山。”

  “已經很晚了。”他指一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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