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唐純 > 別問我是誰 | 上頁 下頁 |
| 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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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沈楚。」她微笑著說。 沈楚的身子明顯地一震,但,馬上,他也笑起來,是那種非常職業化的笑容,像對著一個小學生,或者是一名學生家長。 「你回來了。」 「是的,回來有幾天了。」 沈楚沉默了一刹。那張過於消瘦的面容,看起來有種別於病態的蒼白,但,除此之外,他與從前也並沒有太大的改變。 若一定要說有,那也只是倪喃單方面的感覺,她覺得他閑淡的眉宇間,隱隱藏了些懷才不遇的蕭索,太像太像從前的杜老師了。 喉嚨裡有些哽,不知道說些什麼,憋了半天,終於問出一句:「你……還好吧?」 藥店呢?沈爺爺呢?晴兒呢?杜老師呢? 太多太多的話想問,太多太多的話想說,但,此時此刻,腦子裡一片混亂,居然喪失掉組織語言的能力。 「你覺得呢?」沈楚淡淡一笑,又低下頭來,收拾學生課桌上的笛子。 倪喃怔了一下,原以為他定會如往日那般,謙遜有禮地說一句,還好。但,他居然不說,而是問她,你覺得呢? 是啊,她覺得呢? 她覺得這樣的沈楚算過得好嗎? 不,當然不好。 他那一雙手,本應是彈鋼琴的,而不是只收拾幾塊錢一支的笛子。 她訥訥地囁嚅道:「對不起。」 低下頭來,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似乎,從很久以前開始,在沈楚面前,她便只會說這三個字。 對不起,對不起。 沈楚驀地抬起頭來,看她一眼,那般複雜的眼神。 半晌,他微微歎了口氣,才說:「你來,有事嗎?」 倪喃愣了一下。她是專程來沈莊找他的,而他,居然問她,是不是有事?她有什麼事?除了想看他,還有什麼事? 但,她卻聽見自己說:「晴兒在嗎?」 沈楚的臉色僵了一僵,似乎沒料到她會這麼問,但又似乎早料到她會這麼問,於是,苦笑了下,道:「她很忙,如果不是很要緊的事,我看,就算了吧。」 她很忙?晴兒很忙? 所以,沒時間見她? 呵,這算什麼爛理由? 七年沒見面的朋友,就因為一個忙字,便可以將人拒之門外? 「本來是沒什麼要緊的事,只不過是朋友之間想敘敘舊,我原以為,她會高興。既然你說不必,那就不必了吧。」 忽然有些憎恨起沈楚來,一個錯誤,延續七年,該恨的,該罵的,該解釋的,該懲罰的,該原諒的,不是應該一起努力解決嗎? 為什麼,一定要堅持? 為什麼一定要將她排拒在外? 她是任性賭氣的話語,沒想到,沈楚居然微微點了點頭,說:「那就這樣吧,我還有事,就不留你了。」 他說著,抱起講臺上碼得整整齊齊的笛子,向她走過來。 倪喃幾乎不敢相信,瞪大眼望著他。 他面色不變,腳步沉靜。 倪喃的心抖了一抖,側過身子,讓到一邊。 他朝她點點頭,擦身而去。 她怔怔地轉過身子,望著他決絕的背影。在陽光下,漸去漸遠,漸去無蹤。 她站在那裡,心裡空得就像這冷清的操場。 憂傷如水似的漫了過來,在陽光下,一漾一漾…… 不知道什麼時候,有人牽住了她的手。 很用力地握住。 她茫然抬頭,是他,邵志衡。 他什麼時候來的?聽見什麼?看了多久? 然而,他的眼睛卻並沒有看她,只把她的手握得牢牢的,領著她朝校門外走,像大人領著孩子。 他的唇抿著,臉的側面有一種隱隱的鋒棱,這是她從未留意過的,所以也不能確定他是不是在生氣。 但,即便是在生氣吧。他這樣握著她的手,牢牢地,生怕她丟了似的,那種踏實的感覺,仍然讓她心生感動。 滿腹的委屈經過溫柔的催激,突然化為玉淚……撲簌簌決了堤防。 就這樣,背景是秋日午後,安靜的陽光,一個男人牽著她的手穿過空曠的操場,而她,哭得很委屈。 這個畫面,被記憶定格,一直一直沉到心靈最深處,珍若拱璧。 到了車上,他說:「這附近有很好吃的農家炒飯,你吃不吃?」 他又笑了,回復平日那種淡淡的模樣。 淡淡的微笑,淡淡的關心,淡淡的疏遠,淡淡的冷漠。 總是讓人無從捉摸。 倪喃僵坐在椅子上,身心的疲累感讓她拒絕深究。呵,管他是什麼人,心裡在打什麼主意呢?她自己的事情都已經夠複雜了呀。 隨他吧。 反正她現在也沒什麼主意。 就這樣,邵志衡帶她走進了最近的一家農家飯館。 說是飯館,還不如說農舍恰當一些。 兩層樓的房子,下面做店面,上邊住人。房子前面開了兩畦花圃,但不種花,綠油油的全是青菜。 老闆娘本來領了孩子在門口玩耍,看見來了客人,一疊連聲地迎上前來招呼。 突然見到那麼明亮的笑臉,倪喃忽然有種近乎荒謬的感覺。她這是——在哪裡?在做什麼呢? 一切如在夢中。 落了座,邵志衡負責點了幾樣小菜,聽著老闆娘在那裡一聲聲地誇讚這個菜是師傅拿手的,那一個是本店獨有的…… 倪喃突然打斷她:「你們店裡最烈的酒是什麼?」 還是醉了吧!醉了好。一醉可以解千愁呢。 她有些憂鬱地想。 「喔,那當然是自家釀的……」 「不用了,給她一杯白開水。」邵志衡斷然不客氣地說。 「好好好。」老闆娘神色不變,依然殷切地笑著。 倪喃卻覺滿心不是滋味,他憑什麼自作主張替她拿主意?瞪他一眼,本來想回他幾句,但,不知道為何,一接觸到他若有所思的眸子,她全身上下豎起來的防備的尖刺竟驀地消失無蹤。 他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她的眼睛,穿透至她心靈深處,輕易攫住她脆弱惶惑與矛盾不安的心。 她在他面前無所遁形。 這種感覺,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倪喃別開頭去,微微蹙了眉。 窗外,框著藍的天,白的雲,還有幾株半青半黃的樹,再遠一點,居然還有一面紅色的旗,迎風飄揚。 啊,她記起來了,那根旗杆是豎立在學校操場中央的。 她怔怔地瞧著,瞧出了神。 一直到,老闆娘為她端來一杯滾燙的白開水,杯子擱在她面前,水的熱氣往上蒸,熏了她的眼。 她眨一下,眼中有霧。 於是,慌忙低下頭來,雙手緊緊攏住杯子,讓水裡的霧與眼中的霧合而為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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