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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到那樹下坐著。”她撐著他走到最近一棵樹下,與其狼狽地讓人追上,不如在這兒坐著等敵人。

  待讓他靠著樹幹坐好後,她也在他身邊坐下,拿出帕子為他擦拭唇邊的血跡,他專注地瞧著她,移動掌心握住她空下的另一隻手。

  她沒說什麼,只是讓他握著,一層薄暈染上她的頰面。

  “你先找個地方藏起來吧!我不會有事的。”他說道。“向莊主不會殺我的。”

  “他不殺你難道會殺我?”她反問。

  “你……”

  “我們就坐這兒等他。”她打斷他的話。“你現在成了這樣,該怎麼辦就由我作主吧。”

  他勾起嘴角。

  “他若要你我的命,就讓他一起都取了去吧,死又有什麼可怕的。”

  他握緊她的手。“我不會讓他動你……”

  “你若沒骨氣地求他,就別想再見我了。”她再次截斷他的話,一臉堅決。“今天我們要活便是一起活,要死便是一起死,沒什麼可商議的。”

  “那就聽你的。”他握緊她的手,唇角的笑意加深。

  她這般霸道的模樣彷佛又回到了兒時,他們在一塊兒時總是她出主意,他動手去做,她娘還曾笑話過她,說她是個小霸王。

  見他又嘔出一口血,她的手顫抖著,素色的帕子已染成了紅。

  瞧著她愁容憂懼,他緩聲道:“我沒事,你別擔心,我同你說過再怎麼樣我都還有一、兩年的日子可活,我不會在那之前就走的,這傷只是看起來嚴重,可實際上沒傷到多少。”

  “你好好調息,不需要說這些安慰我的話。”

  “我不是安慰你。”他輕撫她的手。“我……”

  他的話戛然而止,因為黑影已飄然而至,一掌打了上來,白玉銀反射地撲到霍淩非身上,心裡只有一個念頭,今天霍淩非的性命若不能保,她就與他共赴黃泉,絕不讓他一人孤單上路。

  “給娘倒杯酒吧。”

  “別喝了,大夫說你不能再喝了。”

  “別老跟我提大夫兩個字,反正我這條老命也差不多了,你就讓我快活些。”

  “你別開口閉口就說這些。”

  “生氣啦?好好好,是我說錯話,別嘟嘴給我看,咳……”

  “歇著吧。”

  “別。”她搖頭。“我躺膩了,靠著床頭就行,今兒個生意還好嗎?”

  “老樣子,來了幾個莊稼漢,今年收成不好,他們也不好過。”

  劉芷蘭瞧著女兒在燈下做針線活,說道:“銀子,你……要十五了吧。”

  她笑眼望向母親。“突然提年紀做什麼?”

  “霍淩非離開多久了?”

  “做什麼突然提這些?”

  “回答我就是了。”

  “快半年了。”

  “他跟你說半年就會回來吧。”

  “他也不能確定,畢竟是第一次闖蕩江湖,得聽其他師兄姊的,也不是他能作主的,不過我想……”

  “若是下個月他沒回來,就把你為他做的衣裳全剪了,以後也別為他費心思了。”

  白玉銀瞪大眼。“娘,你說什麼,這衣服是我好不容易才……”

  “我說都剪了就剪了。”她正色地說。“今天王媒婆到家裡來,說布莊的二公子對你有意思,你……”

  “娘你今天到底怎麼了,淨說些奇怪的話!”白玉銀不高興地皺眉。“你若是想把我許給宋二公子,我可不會答應。”

  “我知道我這話你一時聽了難以接受,可這事我想了好幾個月,決定這樣做才是最好的。”

  “我不明白……”

  “瞧著我你還不明白嗎?!”劉芷蘭尖銳地說。

  白玉銀微怔。

  “你想步上我跟你爹的後塵嗎?”

  女兒錯愕的表情讓劉芷蘭喟歎一聲。“你爹什麼時候準時回來過?答應過的事總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食言,不是哪個江湖弟兄有難了,就是路上遇見了哪些不平事所以行程給耽擱了,有事想跟他商量,身邊卻沒個人,連我病了,想捎封信告訴他,卻不知要往哪寄去。”

  白玉銀沉默無語。

  “這幾年我看開了,對他也慢慢死心了,咱們母女倆相依為命就是,不須再盼望他為咱們做些什麼,可現在娘病了,不能不為你打算,娘若走了,你一個孤伶伶地要怎麼辦?我知道你不愛聽這些不吉利的話,可我得趁著還清醒時,把該交代的事都交代了。”

  “娘……”

  “別打岔,聽我把話說完。”她摸著手腕上的玉鐲,長歎一聲。“娘這樣的路子,你還想走一遍嗎?霍淩非一腳踏進那圈子裡,就掙不開身了,他是個死心眼的孩子,感情上不會負你,但這樣又如何?你爹不也是這樣,他對我也好,可我在仙心裡始終占第二位,我敵不過江湖恩怨、師恩如山,我心裡體諒他,一年一年的等著,等他解決那些恩怨情仇,他說三年,就三年,我等,一個人守著這個家、這個當鋪。

  “可三年過了,事情還沒解決,他說再幾年便成,我知他心裡也惱,不忍苛責他,笑笑地說:沒關係,反正我有銀子這乖女兒,有人陪我作伴。一年過了又一年,一晃眼十幾年過了,什麼都沒變,只有人老了,情淡了,心死了。”

  她脫下手腕上的玉鐲子。“這是我十六那年,你爹送我的定情物,是他第一次闖蕩江湖,幫人解決了困難,人家答謝他,給了他十兩銀子,他第一個便想到我,立即到玉行買了這鐲子,沒想到回程途中卻沒了盤纏,他餓得頭暈眼花,也不敢當掉這鐲子。”

  劉芷蘭又歎口氣,雙眼因回憶而泛起濕意。“這事我每天都想著,想了心裡便甜。”她輕撫玉鐲。“可除了這些回憶,與你爹之間也沒剩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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