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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在我回答問題前,我想相公聽我先說件事。”

  “我不會讓你說服我該怎麼對他。”他明白她又打算用迂回戰術,而後步步進逼。

  “我不是要說服你,只是想你瞭解。”她蹙眉。“相公可知道貳弟原本不叫槊貳,杉弟也不叫樂杉。”

  “什麼意思?”

  “他們是為了我而改的。”她長歎一聲。“相公……記得我說過饑荒的事嗎?”

  見他頷首後,她才又接著道:“八歲那年,家鄉鬧旱災,爹娘帶著我隨其他饑民一塊兒往鄰近的城鎮去,想著能同人討口飯吃……那時真的好苦,鞋兒走破了,衣服髒了,連身上都有了跳蚤,可討到的東西始終不夠我們一家三口吃……”

  她歎口氣,想著那時的苦日子。『後來娘不支病倒……緊接著爹也病下,我心裡頭慌,不知該怎麼辦,只能到處求好心的大爺大嬸替我爹娘找大夫,不然賞頓吃的也行。我自小說話便伶俐,加上一路上瞧著大夥兒討吃的,所以多少知道哪些人能賞你東西吃,哪些人只會踢開你;我討了一天,倒還不錯……是那些個月要的最多的。』她揚著嘴角。『有雞蛋,有菜,還有發硬的餅,甚至得了些米,我高興得都要哭了,急忙趕回爹娘身邊替他們煮頓吃的。

  『爹娘本來很虛弱,可聞到吃的,多少也振作了精神,還誇我能幹,我心裡不知有多高興;爹娘還叮嚀我別一回都吃光了,得留著些明兒個吃,我記下了,小心地留了些菜跟米,想著明兒一早再吃,那晚,爹娘吃得很開心,是他們生病後,胃口最好的……』她虛弱一笑。『第二天,我早早便起來了,把昨天剩下的食物都給煮了,可……等我去叫他們時,才發現……他們已經死了……』

  『我坐在那裡,呆呆地看著煮好的粥,卻一點兒都不餓……』她低下頭,吸著鼻子。『自家鄉鬧饑荒以來,我總是肚子餓,總是吃不飽,可那天……我肚子叫得響,卻什麼也吃不下。』

  翟玄領末發一語,在察覺自己的動作前,他已起身將妻子抱入懷中,讓她安棲在他腿上,她的淚滑下他的頸項,讓他的心莫名抽了下。

  在丈夫溫暖的懷中,讓尹灩衣覺得備受呵護,她深吸口氣,穩住情緒後才道:『我躺在他們身邊,想著黑白無常怎麼忘了把我一塊兒帶走,定是我睡得太遠了,所以他們沒瞧見;我把爹娘拉得近些,窩在他們兩人中間,想著待會兒就能一家團員了。雖然一路上瞧見不少死人,可我一直不知道人死了會冰冰涼涼的,從小到大,爹娘的懷抱總是暖的,可那天卻覺得冷……』

  他抱緊她,眉頭緊蹙。

  “我耐心地等到晚上,後來聽到有腳步聲走近,心裡很緊張,可也很高興,想著黑白無常終於來了,我聽他們說著:真可憐,死了,做個好事埋了吧!接著,他們就拖走娘,輪到我時,卻說:還有呼吸,還活著;我急忙睜開眼喊:不是啊!我死了。他們讓我嚇了一跳,緊接著卻笑了……”

  她哽咽地拿著帕子擦淚。“他們就是我後來的爹娘。”

  “他們救了你,所以你便要報恩?”他以指腹拭過她濕潤的雙頰,眉頭皺得像要打結。

  “不是。”她深吸口氣。“我才不想他們救呢!”

  她倔強的語氣讓他揚起嘴角。“那時我一心想跟著爹娘去,可他們卻把我帶回家,我很傷心,什麼東西都吃不下。我後來的娘很會哄小孩,總把我唬得一愣一愣的,我問她:怎麼黑白無常忘了我?她就答:因為我的手腕太細了,煉子鎖不住,得吃胖點才行。我一臉懷疑,沒想她晚上真扮了白無常,還拿了條煉子來鎖我的手。”

  想起這件事終於讓她露出一絲笑意。“從那天起,我開始吃東西,拚命想把自己養胖,等我發現上當時,已經來不及了,因為我已經喜歡上貳弟跟杉弟了,為了讓我能更把他們當一家人,爹為我改了名字,取衣(壹)的同音,貳弟跟杉(參)弟也因此重起了名,娘說,我以後就是他們的姊姊了……”

  她又喟歎一聲。“我記在心裡,把他們當我最親的人看。到了十六歲那年,爹娘相繼過世,我傷心欲絕,可這回我沒有半點輕生的念頭,因為弟妹還小,我答應娘要將他們撫養成人。”

  “除了檀肆與淺舞,其他兩個都夠大了。”他直言道。“你已經盡到你的責任……”

  “我沒有盡到我的責任。”她試著讓他瞭解。“如果我真的做的好,就不會讓他這麼痛苦了。”一憶及此,她難受地低下頭。

  “他會熬過來的。”翟玄領簡單地說。

  “我知道,可我希望你能對他仁慈點。”她輕語。

  “你只要相信我就行了。”他扣起她的下巴。

  她沉默不語,感覺他的身體開始緊繃,她知道她又惹他生氣了。

  “我自然相信夫君。”她緩緩開口。

  “那你為什麼還見他?”他眯起眼,對於妻子始終放不下尹槊貳,他已漸漸失去耐性。

  尹灩衣歎口氣,明白必是牛坤同他說了。“如果鳥兒沒了翅膀,還是鳥兒嗎?夫君。”

  她的怪問題讓他揚高眉宇,心想,這句話定有陷阱,可偏偏他又想知道她打算說什麼。“那是斷了翅的鳥。”他籠統的回答。

  她微微一笑。“夫君喜歡斷了翅的鳥嗎?”

  他沒應聲,感覺自己快踏入她設的陷阱裡。“這跟我們說的話有什麼關係!”

  “夫君曾說過妾身有膽識,對嗎?”

  他頷首。

  “如果妾身沒有了膽識,就像那斷了翅的鳥兒一樣,哪兒也去不了,什麼也做不了。”她望著他,又道:“未出嫁前,我想飛哪兒就飛哪兒,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可嫁了相公後,就像鳥兒進了籠,什麼都得顧忌著。”

  “做妻子的本就是要以夫為尊。”他理所當然地道。

  她垂下眼。“若是丈夫無理呢?”

  “你認為我無理?”

  “官人誤會了。”她急忙安撫他。“我沒這意思。”她垂下眼。

  他撫過她腫脹的眼皮。“以後不許再落淚了。”

  她點點頭,將臉藏在他胸前,而後輕輕歎口氣,做人妻子,真是好難啊……

  “相公?”她遲疑了下而後才繼續道:“妗嫻姊姊一定不會像我這樣惹相公生氣吧!”

  她長歎一聲,將臉蛋埋在他的肩窩。“相公應該娶名門閨秀的。”

  “為什麼說這些?”他輕撫她的腰背,感覺她偎得更緊。

  “她們會擇詞而言,適時而止,不道惡語,也會曲從,逆來順受。”她頓了下又道:“而且行不回頭、語不掀唇、坐不動膝、立不搖裙、喜不大笑、怒不高聲……我一樣也做不到。”

  “我知道。”他又不是今日才認識她。

  “相公惱嗎?”她輕聲問。

  他微笑。“你又想拐著彎說服我聽你的意見?”

  “夫君真多心。”

  他輕笑著親吻的額頭。“你不需要做到如此地步,我已經有過這樣一個妻子了。”

  她眨著水亮眸子。“你們都聊些什麼呢?娘說你在外頭的事不宜過問,府內的事又不能同你說,所以我很疑惑,以前你與姊姊都說些什麼?”

  “我們沒說什麼。”他與亡妻結婚兩年,可真要說起來,相處時間並不長。“那時我很少在家,幾乎都在京城跟江南兩地來回。”祖父為了讓他熟悉漕幫大小事務,所以讓他押運,因為實際參與是知悉運作過程最深入的方式。

  “那你在家時,都同她聊什麼?”她又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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