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別離(37)_棠芯

三十七

　　「我明明在酒店門口站了好久，卻沒有看到你。」她推揉著他的胸膛。「你一定聽完我的話後就自尊心發作，覺得我傷了你的心，然後就負氣走掉了。」

　　「你也知道傷了我的心？」他握住她的肩膀，眼神變得凜冽起來。「那還要說出那樣決裂的話。」

　　她噘起嘴，又突然抿緊。「我當時是真的感到絕望，如果連你都認為是我不應該，那麼這個世界上我還能相信誰、依靠誰，把我的心事告訴誰？你就這麼武斷的判斷出只要我寬容些，我和他就可以打開心結了嗎？」

　　「那你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拉著她在一旁椅子上坐下，依舊握著她的肩膀。「你說我不瞭解，那為何不讓我瞭解？」

　　「你真的有出去找我嗎？但是時間未免也太久了吧。」她吸了下鼻尖，還是固執的看著他。

　　「你不知道答案就不肯罷休對不對？」邵克為在她身旁坐下，無奈的抓了下頭髮。「剛開始的時候我是有點生氣，我們之間的關係還有感情是這樣說完就能完的嗎？」

　　看著他眼裡的責備和嚴厲，她悄悄的低下頭去。

　　「我猶豫著要不要現在就去把你追回來──我去找了你的父母，和他們商談了一下。」

　　杜湘湘猛然抬起頭，眼神裡遊移著緊張。

　　「你看，你明明很在意他們，為何要逃避？」邵克為劍眉一斂。

　　「你和他們說了什麼？是他們讓你來追我的嗎？」她的聲音無比急切。

　　「你又胡思亂想了。」邵克為用食指關節彈了一下她的額頭。「能不能把話聽完，心急的毛病還是不改。」

　　「我這輩子都改不了了，我就是這樣的個性！」她強辯的撇了下嘴角。

　　「那你到底要不要聽我把話說完？」他擰緊眉心。

　　「你說嘛。」在他嚴厲的語氣下，她的氣勢還是矮了半截。

　　「我沒有和他們說什麼，只是請他們先行離開。今天這件事的確倉促了點，我也沒有設想周全。」他習慣性的握住她的手，而她也習慣性的把手留在他的手裡。

　　「的確是這樣！」她深深同意。

　　「冷靜了一下之後，我的怒氣就煙消雲散了。」邵克為大大的歎了口氣。「為了你，我什麼脾氣都沒有了。」

　　「那你幹什麼對我發脾氣，我也知道自己錯了啊。」她羞赧的笑了一下。「可是我就是這樣，從你認識我開始，我就是這副衝動的個性。」

　　「但是也不能不分場合不分情況。」他的眼裡有著溫柔的嚴厲。「以後不管發生什麼事，分手啊，完了啊，這類的話不准再說。」

　　「我答應你。」杜湘湘深吸口氣，突然間覺得頭也不痛了，心也不痛了，身體也不痛了……「不過你也要答應我，以後什麼事都不准瞞著我，我不喜歡互相猜疑什麼的，一點也不喜歡。」

　　「只有這麼一次，就已經讓我受夠了，以後哪裡還敢。」邵克為看到了她的笑容，暗自松了口氣。

　　「你有什麼不敢的……」杜湘湘捶了一下他的肩膀。

　　「那就是不生氣了？」

　　她瞥著他，眼神裡依然有著許多憂鬱的神情。「今天的事我們可還沒有說清楚呢。」

　　他沉默了一下後說道：「你本來今天是要對我說的，可被我搞砸了。」

　　她搖了搖頭，戾氣從她臉上完全褪去，表情也變得溫柔。「我不知道他對你說了什麼，我只想把我的感受告訴你。」

　　「他對我說了許多事。」邵克為的口氣變得慎重起來。「關於他當年和你母親離婚的原因，以及他是如何放棄對你的撫養權。直到三年前才後悔，然後你母親原諒了他，而你卻一直無法接納他。」

　　「他全都說了？」杜湘湘的口氣立刻就帶上了一些譏諷。「他說他是因為愛上了一個女模特兒而堅持和我媽離婚的嗎？他說他有多麼愛那個女人，當時是多麼絕情冷酷了嗎？」

　　「不用他說我都能想像，更何況他說了當時的他的確是非常殘忍和瘋狂的。」邵克為抿緊嘴角。

　　她的視線望向上方，似乎在強忍住眼裡的淚水。久久不曾說話的她，突然間冷笑了起來。

　　「他真的很坦白啊……那他有沒有告訴你，我為何不原諒他？」

　　他挪動了一下身體，眼神更加堅定。

　　「他說虧欠你和你媽很多，在過去的歲月裡，他除了支付你撫養費外，沒有來看過你一次。他也說他不配做一個父親，因為從來沒有盡過任何父親的責任。」

　　「他說了我和媽這些年是怎麼度過的嗎？他說了媽沒有用過他給的撫養費嗎？他說了每次有人問我父親在哪裡時，我心裡的辛酸嗎？不，他不會說，因為他根本就不知道……」杜湘湘翹起嘴角，眼眶裡已經飽含著淚水。

　　邵克為眉頭緊鎖，他很想抱緊她，卻感覺到她此刻的孤獨與疏離。

　　「克為，你覺得我應該原諒他是嗎？因為那是他年輕時犯的錯誤，而且連我母親都願意再給他機會了。一家人本來就應該互相體諒的吧？」她的眼落在他身上，顯得茫然而遙遠。

　　「這些道理你都明白。」他從她悲傷固執的眼神裡感受到了這些。「其實你不需要我的開導，你需要的是我的支持與理解。而我卻沒有做到。」

　　「你懂我了。」她的眼淚滾落，但眼裡閃爍著欣喜的光芒。那是為了他而落下的淚水，因為他終於懂她了。

　　「你再哭我又要抱你了。可我抱了你以後，就不許你再回憶起那些痛苦的事。」他握牢她的手，周身都散發出穩重與牢靠的氣息。

　　「是的，我也不想去回憶，所以一直不敢告訴你……」她的眼淚終於止不住，決堤而下。「其實我在羅馬遭到襲擊的那個夜晚我有告訴過你一些是不是？我告訴你其實我一直很孤獨，很寂寞。在六歲以後，我的每個生日都不快樂。本來想要有一個值得懷念的二十一歲生日，但是結果卻也是這麼悲慘……」

　　他用力點了點頭，男性的眼神以及穩定的表情都給了她許多安慰與支持。

　　她調整了一下呼吸，對他露出感激且充滿陽光的笑容。「所以你才送我會說中文『加油』的羅馬角鬥士娃娃，讓我寂寞的時候可以有人陪伴。」

　　「有沒有覺得自己也好像角鬥士一樣很有鬥志了？」他摸了一下她的短髮，戲謔的眨了下眼。「為了訂做那個娃娃，我可是花了一番心思的。那句加油可是我親自錄音的。」

　　她微微放鬆的噗嗤一笑。「我也告訴過你我的偶像是角鬥士吧……難怪那句加油聽起來怪怪的……謝謝你！」

　　「我很希望自己可以成為你的角鬥士。」

　　「你已經是啦。」她羞赧一笑，蒼白的臉頰上終於染上一些紅暈。

　　「以後一定不會讓你孤單寂寞，等我們結婚以後，我會讓你忙得連感受孤獨的機會都沒有。」他曖昧的彎起嘴角一笑。

　　「你在想些什麼啊……誰說要嫁給你了！」她臉上的紅暈迅速擴散中……然後突然間臉上的笑容又消失了。

　　「怎麼了？」他眼裡的光芒變得更加銳利。

　　「和你在一起總是會讓我變得輕鬆自在。本來要我說出這件事是很難受的。」她努力的讓自己顯得從容一些，用力吸氣。「杜榮凱有沒有告訴你，當他和我媽離婚時，我的撫養權是判決給他的。」

　　「我知道。」他沉重的點頭，看著她眼裡的脆弱讓他於心不忍。

　　她用力微笑，可是面容卻越來越悽楚。「……他第一次帶那個女人回家，告訴我她是我的新媽媽時，我記得我哭了。我不明白為什麼我要和媽媽分開，而要一個不認識的女人當媽媽呢？我的脾氣從小就不是溫馴的──你知道我是他的獨生女，我曾經也是個很嬌慢的大小姐……」

　　她本想開個玩笑，卻因為突來的酸楚而哽咽了一下。

　　「難怪你會那麼討厭孔雀女那一類型的，這是同性相斥。」他溫柔的笑。

　　「什麼啊……」吸了下鼻子，她努力讓自己恢復平靜。「我才不是那樣的。我只是脾氣壞了點，所以才沖著那個女人大喊著要她離開，我討厭她，不要看到她。她根本不配也不是我的媽媽……細節我忘記了，總之我一直朝著她大喊。」她譏刺的笑容只出現了一秒，就被悲傷取代了。

　　邵克為的眉心嚴厲的擰緊，他感覺到她話裡的沉重。那個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這些事他沒有告訴你吧？」她看著邵克為，卻不需要他回答。「之後你知道那個是我父親的男人做了什麼嗎？他把我關了起來，把一個六歲的小女生關進了一間漆黑不見光的屋子裡。他說如果我不聽話，他就永遠也不會放我出去，要我好好的反省。」

　　杜湘湘的身體開始顫抖，那是她想忘記又永遠無法忘記的經歷。即使她可以忘記那間屋子的模樣，不再記得當時父親猙獰的臉，但還是會記得自己的恐懼無助。

　　邵克為倒抽一口氣，一股憤怒從他胸口裡爆發出來，讓他全身的肌肉都變得緊繃僵硬。

　　「他沒有告訴過我這個，如果他說了，我想，即使他是你父親，我也不會原諒他。」他咬牙切齒的說道。

　　杜湘湘凝視著他的眼，輕輕的抽泣了一下，又努力露出微笑。「我不知道自己呆愣了多久，只記得我好怕，怕到我不斷的哭，不斷的叫，卻沒有人回答我……四周好像有許多怪獸要向我撲來！……我哭著蜷縮成一團，不停的發抖，心臟跳得好厲害，頭也暈暈的……」

　　「好啦，不要說了。」他緊抱住她，再也不想放手。「我不應該追問你的，不過，從今以後，不管你做出什麼決定我都會支持你！」怎麼會有人對自己的孩子如此狠心？小孩的心臟多麼脆弱，她的父親不怕她被嚇死嗎？

　　「克為，沒什麼了。我從來沒有把這件事告訴過任何人，包括媽媽在內。可是我願意告訴你，因為你不會再讓我感受到那樣的恐懼，我覺得我可以不怕那個小黑屋了。」她靠在他的胸膛上，像釋放出所有的恐懼般哭了起來。

　　這是他第二次面臨到她的恐懼，比起上一次讓他感到愕然，這一次則讓他感受到震撼與怒火，同時還有巨大的決心從心底湧起。

　　這一生他都要做她的角鬥士，保護著她不受任何人的侵犯，永遠守護著她的安全與快樂。

　　「我不知道，湘湘。我真的不知道……那簡直就是犯罪，怎麼能那樣對待自己的骨肉？」他的怒火正在用力的升騰。

　　「後來我就失去了知覺……醒來後就看到那個男人坐在我身邊對我說，他會把我送到我媽媽那裡去。」她堅持要把故事說完，也算是對自己的一種交代。「之後我就沒有再見到他。直到三年前，他跑來說他很想念我們，希望我媽可以原諒他。他和那個女人已經完全結束了，他要求重新開始……」她的嘴角帶著譏笑。「他說他也很痛苦，其實他早就後悔了，早就想來找我們，但他害怕受到拒絕，害怕我和我媽還在恨他……」

　　「這些話他也有對我說起。」邵克為想到杜榮凱當時臉上的沉重，也許那個人真的有反省、有悔恨、有痛楚。然而卻無法抹殺他曾有過的殘忍無情。

　　「我想也許他是真的覺得對不起我吧。」她閉上眼，胸口回蕩著一些澎湃的情緒，似乎是在滌清些什麼，洗濯些什麼。「可是我還沒有準備好原諒他，我必須先面對自己的恐懼，才能再去思考那些。」

　　她睜開眼，多年的夢魘仿佛在瞬間離開了她的身體。她抬起眼看著他清亮的眼眸，欣喜的笑了起來。

　　「克為，給我點時間。也許未來，我真的會有原諒他的一天。」

　　「我會支持你的所有決定，不管你想怎麼樣，都無條件的同意。」邵克為展開他標準的優雅笑容，自信的眼神裡有著對她溫柔的愛意。

　　杜湘湘感覺自己很幸福，她不但可以把自己多年來不曾對任何人吐露的恐懼釋放出來，同時也得到了這樣一個深愛著自己的男人。

　　她勾住他的脖子，感激的用額頭抵住他的額頭說：「克為，你會把我寵得脾氣更壞，那樣怎麼辦？」

　　「那你就對我好一點，對其他人壞一點。」他的眼神狂傲又溫柔的望進她澄淨的眼，開朗一笑。

　　「我愛你，永遠永遠不要離開你。」她熱情的低喊完，又迅速的吻了下他的嘴角。「你這輩子休想把我甩開了。」

　　「求之不得。」他邪佞放肆的笑著。「我不只這輩子，下輩子也不會讓你離開我。而我對你的愛，也是永生永世的。」

　　邵克為霸道的宣佈以後，就熱情的回吻上她柔軟的嘴唇。

　　這是他們之間愛的允諾，封印進了生生世世永遠相守相愛的承諾。

　　這是不能解開的封印，是必須遵守的誓言。

　　愛的枷鎖，他們心甘情願的套上，並且永不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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