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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你要就拿去,回送倒是不用啦。」她無所謂地揮揮手。

  剛剛他沒回答她有沒有工作,她也不好意思再問下去。搞不好這個男人真的是流浪回來的,要他回送東西給她,她還擔心會為難他花光老本,沒錢吃飯。

  「我很驚訝,好動的你竟然會從事這麼靜態的行業,我以為你會做外務員之類動態性質高的工作。」紀康揚拉過另一張高腳椅,輕鬆地半坐上去,手插在後褲袋,任休閒褲包裹著的筆長雙腿閒適地向前伸展。

  「人不可貌相啦!我什麼時候給你我很好動的印象?」她嫉妒地瞪著他那雙放肆地伸到她這邊,像在跟她炫耀長度的長腿。

  「小時候。我記得以前你猜拳搶溜滑梯的氣勢非常的猛,好幾個男生都輸你一個。」他的雙眼笑彎,無意間又放出許多電波。

  袁茹茹翻白眼,努力想擋開他釋放的電流。「不會吧?難道你一直記恨我害你摔下溜滑梯?」她發覺要躲開他的電眼,真是有點困難。

  「你什麼時候開始畫畫的?」紀康揚沒有回答,也沒有理會她的反應,依然逕自綻開足以攻陷人心的微笑。

  如果可以,他真想知道她這十五年來的生命,是如何填滿的。

  「……高中的時候,因為一時好玩跑去漫畫社參觀,被一個很有繪畫才華的學姊拉著強迫跟她們上課學畫,結果畫出了一點興趣,就這樣一路畫下來。大三的時候,有一個出版社編輯不知道從哪裡看過我幫社團畫的作品,提了案子來找我,要我試試幫他們畫插畫。合作幾次後,就成為他們專屬的插畫家。反正,這條路走得很幸運,沒想到會有人賞識我的塗鴨作品。」她停頓了一會兒才開口,述說到學姊的時候,她的眼神黯了黯,臉上閃過一絲傷慟,手則無意識的轉著筆。

  紀康揚沒放過她小臉上的每一個表情,所以發現了她的怪異。

  「那個啟蒙你的……學姊呢?她現在也在畫嗎?」他裝作不經意地問,緊緊地睇視她的反應。

  袁茹茹倏地一僵,接著若無其事地將椅子旋向工作臺,身子背對他。

  「沒有,她死了。」她垂下眼睫低聲地說。

  「喚,我很抱歉。」紀康揚訝異地舉高雙手表示歉意,眸中流露出後悔的情緒,知道自己觸碰到了她的禁忌。

  袁茹茹回頭很快地看他一眼,蒼白的小臉綻出一抹不太自然的微笑,接著又背轉過去。「沒關係……都過去好幾年了……」手上的筆不知不覺地轉得更快。

  雖然只有幾秒鐘,他還是清楚地看見她言不由衷地紅了雙眼。於是,他無言地伸出安慰的大掌,拍了拍她的頭頂。

  這一拍,沒想到卻把她眼眶裡偷偷打滾的淚珠,給拍得滾落下來。

  同一時間,筆也飛出她的手指之間,摔到地上。

  像是誤啟了水閘,累積多年沒人知道的淚水,一瞬間全湧了上來,破閘而出。

  袁茹茹不顧紀康揚手足無措地從椅子上跳起的可笑反應,逕自嗚嗚嗚地哭起來,哭聲壓抑而揪心,似乎埋了很深很深的酸苦。

  「唉,你怎麼突然哭了?別哭啊你……」斯文的臉上一片苦惱,他抓抓頭靠到她身邊,想伸手攬住她,又似乎猶豫不決,雙手在半空中伸收了幾次,最後毅然決定將她攬進懷抱輕輕呵哄。

  他有些後悔探測她。這十五年來,她的生命似乎曾經歷過某些不愉快的事件,而且,傷口還沒有完全癒合。

  如果他知道她還在痛的話,他絕不會冒失地強行觸揭她的傷口。

  「別哭、別哭,我在這裡,不要哭了——」紀康揚心疼地擁緊她。

  他低沉的嗓音,帶著異國風情,像溫柔的糖汁,一遍又一遍,努力地沖刷她心壁上積沈的那層厚厚的陳年酸垢。

  她沒有抵抗來自於他的溫暖,反而將自己更加埋進他的臂彎深處,嘴裡不停地反復念著——

  學姊……學姊……學姊……

  年少輕狂後不願再想起的身影,再度像夢魘一般,重回記憶裡,緊緊絞鎖靈魂。

  紀康揚抬頭,瞧見偷偷站在門外觀望的袁父、袁母。

  袁父舉起手向他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後,拉著袁母離開,讓房內的年輕人獨處。

  夕陽漸沉,陽光退出窗外,帶著溫度隱沒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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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直以為,她是陽光的化身,永遠的精力充沛、永遠的活力四散,今天才知道,她身上也會負載沉重的寒冷。

  在黑暗中,紀康揚將哭到睡著的她送到床上後,輕輕地合上門,走下樓去。

  袁父和袁母一臉擔憂地雙雙站在客廳裡注視著從樓上走下來的紀康揚。

  「茹茹還好吧?」袁母不安地輕聲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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