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唐絹 > 花公子以身相許 | 上頁 下頁
四十七


  「梅崗,我一直都在等你回來。」她笑著對梅樹說:「記得回家的路,我等著對你負責呢……」

  第七年,八月中秋,皓月當空。

  慶蒔在深坑旁鋪了條毯子,上面擺了一盤五仁團圓餅,還有一盅桂花釀。

  今年的中秋很特別,因為慶蒔去年植下的兩株桂花樹,剛好趕上今年的中秋花期,所以四周彌漫著桂花的香味。

  「梅崗,梅崗。」慶蒔笑呵呵地捧著團圓餅,告訴梅樹,「這可是桂興齋的五仁團圓餅喔!我每年都去排隊,今年總算給咱們買到了!我好高興。」

  慶蒔取了一個團圓餅,切了一半,一半放在自己的盤子,另一半她則跳進深坑下,把它埋在梅樹的根裡。

  她吃力地爬上來,拍了拍塵土,坐回毯上,「好吃嗎?梅崗。」她捧著自己的份兒,邊吃邊說:「果真是桂興齋,一吃就知道是好料,這桃仁、瓜仁、麻仁等果料,炒得好香好甜……喔!對了,還有、還有,桂花釀,是油鋪的客人送的杭州名品。」

  慶蒔倒滿了一隻酒盞,小啜了一口,嘔了一聲,苦著臉,再啜一口,然後將其餘的一半澆到梅樹的土裡。「你喝喝看,梅崗。」慶蒔說:「很香,可好苦,我不會喝酒。」

  慶蒔一愣,歪著頭看著它光禿的枝旁。「不過,梅崗會喝酒嗎?」

  圓月已經移動到梅樹的枝伢上了,月光兜著它,讓它泛上了一層溫潤的銀白。

  慶蒔被這潤澤的光芒吸引著,她望著好久好久。

  「不會喝,也要喝下去,梅崗……」她笑了笑。「因為咱們吃的是同一只團圓餅,喝的是同一杯桂花酒,這代表咱們總有一天會團圓,這很吉祥的,不准耍賴,來,我們再吃、再喝,這樣才可以早點團圓……」

  結果,慶蒔喝醉了,梅樹的深坑裡,也滿滿足桂花釀的酒香氣。

  慶蒔昏沉沉地躺在毯子上,看著月光整個包攏住梅枝,將梅枝彎節的影子全篩落在她身上,她想像著,努力地想像著……

  是梅崗的手臂,正在擁攬著她。

  她的腦子裡響起梅崗的聲音。

  我們來種樹,來種梅花!你把我的根紮在這人間的土地上,我就會留在這裡,陪在慶蒔身邊,好不好?

  看著想著,她的視線模糊了。

  「我好想你,梅崗……」她捂著臉,低低地哭著,她還是不敢讓梅崗知道,她會想他想到哭,她怕他會難過。

  可是……儘管已經過了七年,這相思只是有增無減。

  「我真的好想你、好想你……」慶蒔繼續低喊,喊到最後,嗓子都啞了。

  第九年,新年除夕,天凍,倒一灘水在地上,能立馬結成冰,整夜都是這樣的低溫。

  可是慶蒔還是堅持,把年夜飯搬到梅樹的深坑旁吃。

  她拉了一張厚木板,鋪了好幾層毛毯在上頭,還搬了四五個炭盆出來擺著,然後她煮了十四菜一湯,自個兒則穿了兩件大棉襖,便坐在這天寒地凍裡,與一棵依然長不出葉子的枯木吃年夜飯。

  「四菜一湯,梅崗。」慶蒔開始大著聲,介紹起菜肴來,她若不大著嗓門,聲音會凍得發抖。

  「芋煨白菜心,芋頭又香又糯,白菜是山東來的,來,吃一口。」

  她夾了一筷,放到對面的盤子。

  「蝦子炒玉蘭片,蝦子你可以不吃,但這玉蘭片一定得吃,這可是福建來的嫩筍哩。」

  她又給對面的盤子添菜。

  「再來、再來,京冬菜炒豆腐,還有燒素鵝,啊!你別怕,這燒素鵝不是鵝,是腐皮包山藥,用醬油、糖、酒、麻油去煨紅的。」

  夾完了菜,她便跳下深坑,把這些菜都給埋進了土裡,土凍硬了,她花了大把力氣才埋好,當她再爬上來,要吃一口年夜飯時,這桌菜都結霜了,她想喝口雞油煨芥菜湯,身子卻越喝越冷。

  第九回的年夜飯,還是這樣過了。

  「這是第九回的年夜飯了,梅崗。」慶蒔幽幽地說:「希望,明年,你能給我一個驚喜。」

  身子越來越凍,慶蒔再也拿不了碗筷,整個人都得偎在火盆旁,動彈不得。

  她顫抖著,吐著白氣,牙齒打顫。

  但她還是想和梅崗說說話。

  「新年快樂啊!梅崗。」她僵笑地說:「我許個願,你聽聽啊。」

  「上次,你等了十年,才讓我看到你,這次,換我等你十年……」

  慶蒔閉上眼,呼吸有點喘,狡猾是冷得無法呼吸,也因為這願望讓她很激動。

  即使許了不下百次,她還是很激動。

  最後,她努力地說完。

  「你一定要讓我,再見你一面。」她說:「這就是我的新希望,你要保佑我,早早實現啊……」

  這個新希望,九年,始終如一。

  九年的歲月,就這樣過去了……

  第十年,二月立春過完,來到了今年的第一個月圓之夜。

  京城各大鋪子,都開始推出了自家的招牌元宵。

  慶蒔把油鋪裡的事忙完,一樣跟著眾人去搶買好吃的元宵。

  回到了米市胡同,慶蒔想著要怎麼煮這頓元宵,這元宵餡包的是白糖、核桃與豆沙,前幾年都吃清水湯元宵,梅崗或許吃膩了,今年給他吃吃奶汁湯底好了……

  想著,她進了蠻子門,抬眼一看,呵!牽牛花開了,把影壁弄得好漂亮。

  難得,現在才二月呢!

  接著,她要進垂花門,垂花門旁的杏樹開了白花,不冷的微風拂過,掃了些小白花下來,底下的肥沃菊花海將它們承接了起來。

  慶蒔笑開了嘴,好久沒看到這景象了,因為杏花和菊花是沒法同時開的。

  她好心情地要進垂花門——

  可她突然停了腳步,愣了會兒,又跑了出去,把杏花與菊花都給看仔細。

  沒錯,她沒眼花,杏花和菊花當真同時開了!

  她急慌慌地沖進垂花門,又看到了眼前的景象,心突地震了一下,想叫,想快樂地大叫,腳卻猛地一扭,她整個人從階梯上跌滾下來。

  她痛得齜牙咧嘴,可還是忍著痛,往那梅樹跑去。

  梅樹、梅樹、梅樹——

  開花了!開花了!終於開花了——

  光禿了十年的梅樹枝,上頭終於點滿了白白的小梅花!

  她像個孩子一樣,繞著深坑又跑又跳,手舞足蹈地,像在跳舞,她的心裡漲滿喜悅,這喜悅大到甚至連身體都容納不下了,她得大叫,她得歡呼,她得又跑又跳地消耗體力,才不會覺得心脹裂得像要爆炸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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