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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於萊坊的坊門,汝音在坊門前的大街上擱了一輛載客的騾車,往北向求如山上駛去——求如山,即是朝宮與各府處。

  由於上朝需要爬山,她不選驢車或人拉的包車,擅爬的騾比較適合。

  她鬱鬱地望著窗外,希望外頭紛鬧生動的市井景象,可以撫平她躁亂、低落的心情。

  一直以來,她都是這樣,小時候她不受家人疼愛關注,就總是往外跑,跑去看平凡農商人家樸素實在的生活,去逛充斥各種貨物以及活力的耕市。如此,她才有一種活在這世上的自覺。

  她常告訴自己,她不是一個甘願被囚禁的千金小姐,只會待在那深閨院落裡,自怨自艾的過著受縛的生活。

  當初她就是想要反抗掙脫,所以才不顧家人反對,參加了入流舉考試,以一介女官的身分入朝任職,擔任織造監的繡官。

  她相信眼前的困境,也一定可以用以前的方法,讓她學會忽略、學會遺忘。

  她可以用這種樸實的充實生活,忘掉她這段不愉快的婚姻。

  她也有她的生活圈子,她沒有必要凡事都得繞著那個男人轉。

  她要在這座她深深眷戀,充滿撫慰回憶的城市中,活出自己。

  忽然她的眼前掠過一幕景,她趕緊叫騾夫停車。

  她下了車跑近,仔細一看,難以置信地說:「這是怎麼回事?怎麼會這樣?」

  剛剛騾車經過的,是一座開鑿于穰原南面的岩山酒害。

  二十年前,這是官屬的釀酒廠,釀制的酒都是直接進責朝廷,直到五年前酒廠遷往外地,此處才荒廢下來。

  一大片的山岩上,鑿開了約三十窟的岩洞,裡頭的深淺、濕氣、溫度皆適合存放酒釀。

  可如今,這一大片洞窟竟都充斥著衣衫襤褸、灰頭土臉的難民?!三十幾窟的洞,全擠滿著枯瘦如柴的肉體,那是何等教人不忍的景象。

  他們渾身肮髒黑汙,只有一雙極度渴望生存的大眼,晶燦得讓人無法忽視。

  縲夫趕緊將汝音叫回來。「夫人,很危險啊!您沒看到他們瞧您的眼神嗎?您這身行頭裝扮,走進裡頭不被人剝光才怪!」

  「我五天前還經過這裡的。」汝音問:「什麼時候變成這樣?」

  「這些都是饒州的難民啊。」騾夫說:「饒州秋時霜害嚴重,作物都死了,他們這些農民根本無法過冬,只好混進城來,可官府好像對他們都視而不見,如果他們跑上大街,還會把他們抓起來,丟回這兒呢!」

  汝音不敢相信。

  此時有只怯怯的小手靠了過來,拉拉她的裙擺。

  汝音低頭一看,是一個約莫十歲的女孩,她身旁還跟著三個年紀更小的弟妹,手邊揣了一個裝滿五顏六色棉線捆的竹籃,向汝音兜售著。「大姐,要不要買個絲線?我的絲線很漂亮喔。」

  騾夫替汝音轟開這女孩。「去去!滾回你的洞裡去。」然後對汝音解釋。「夫人有所不知,這裡的人常常去偷附近商家的貨物到處兜售,我想這些棉線也一定是這樣來的……」

  可汝音卻逕自掏出荷包,拿出所有的碎錢,給了那女孩。「我買全部。你看,這些錢夠不夠?」

  女孩和騾夫都瞪凸了眼,女孩忙說夠夠夠,就將全部的棉線捆都倒進汝音的袋囊裡,連聲道謝地帶著弟妹們離開。

  汝音笑望驚愕的騾夫,說:「我的工作恰巧與繡線有關,買了也有用處。如果真有商家來要,我賠他就是了。」

  騾夫摸了摸頭,也就不多說什麼了,攙著汝音重新回到車上,繼續往求如山駛去。

  坐在車上的汝音,眼神、表情也漸漸變得堅決。

  這世上身不由己的可憐人還有好多好多。相較起來,她對家庭、丈夫的埋怨,就顯得微不足道。

  她決定了,她要為這些人、為這個城市,努力做些什麼。

  她開始很認真的思考……很入神地想……

  導致她根本沒注意到,她丈夫的馬車一直跟在她身後。

  朝議大殿的走馬廊上,人來人往。

  汝音與同僚邊走邊討論她們近日繡制的禁國輿圖,討論得很專注,因為一會兒她們就得上殿與都堂宰相——貴媛安報告相關事宜與進度。

  忽然同僚扯了她袖子一下,汝音看向她,她卻朝著前頭點了點頭。

  「磬子,你丈夫來了。」

  汝音一愣,瞥了前面一眼,看到裕子夫與他三衙的下屬軍官正朝著她們而來。

  裕子夫挺拔的身影,穩重的腳步,還有那雙冷漠的青色眼瞳,不管到哪兒,總能成為焦點。

  汝音看著他走來。

  遠遠的,他也看到汝音在看他,他的青色眼眸倏地攫住她的。

  那霸道的執著,讓汝音想起他今早突然抓住她、命令她上車的堅決。

  他們從來不曾這樣,每天上朝都是各走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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