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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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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微偏頭,拿出了那只陶俑,問:「這俑,是你塑的嗎?」 貴蔚一震,這人的右臉,怎麼也全是傷疤?而且他的聲音好沙啞,像一個六十歲的老頭一樣。「嗯,是我塑的。」她怯怯地問:「是你拿走他們的嗎?」 「塑得很好。我很喜歡。」男人慢緩緩地說:「可以看出,你對這個人的心思有多細多深。」他再細細地看了一會兒。「這個陶俑,長得儀錶堂堂的。」然後他將陶俑放回石上,讓貴蔚過來取走。 貴蔚像呵護寶貝一樣,將那陶俑抱在懷裡。男子的傷眼盯著她,將她的動作看進心裡。她有些羞,靜了會兒,才說:「他,是我見過最英俊的男子。我很用心地想念他,塑這每一隻陶俑,你把他們拿走了,我真的,很焦急……」 男子打斷她。「你還會塑別的陶俑嗎?」 貴蔚又是一愣,傻傻地回應。「會。」 「能讓我看看嗎?」他側過身,向她伸出手。 「呃……好。」貴蔚放下包袱,拿出放了陶俑的木盒。那是她最喜歡塑的一家人——一對夫妻、五個小童,還有小貓小狗。除了塑她最思念的人之外,每回塑這家子人,她也會有幸福的感覺,那是她對家的憧憬。 男子端詳著那只慈藹的婦俑。「這是他們的娘親嗎?」 貴蔚怔了半晌,才回答:「對。」 「那是他們的親爹嗎?」 「沒……沒錯。」為什麼她會覺得這幕景、這個對話,又是那麼的似曾相識? 「他們有家嗎?」男子又問。 「沒,沒有,我還沒塑……」貴蔚這樣回答,然後期待著男子的答案。 「塑個四合院吧!」男子說。 貴蔚的呼吸一窒,心因為興奮而脹痛著。 「或是一個小屋子,像這樣的屋子。」他指著這破陋的屋子,說:「雖然這屋子又小又破,但至少遮得了風雨,住一對夫妻,生一雙兒女,剛剛好。一個家,不要做得太大。孩子的廂房與爹娘的堂屋要靠近些,這樣……」 「家人才會親密,不會寂寞!」幾乎是馬上的,貴蔚接上他的話。 男人沒說話,但是他呵呵地笑了。 「對不對?」貴蔚緊緊地絞著手,問。 「對。」男人說:「寂寞的孩子,寂寞的大人,是最可憐的。」 「但是。」貴蔚再接話。「只要有懂得他的心的人在他身邊,他就不會寂寞,更不會因竅寞而死,對不對?」 男人靜默著,說:「對。」 「還有,還有。」貴蔚激動地再說:「不是得到很多東西就會幸福,而是要得到對的東西,才會幸福,對不對?」 男人像在琢磨這些話,也像在吸納著這些話帶給他的悸動。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說:「你說得很好。」他點點頭,聲音更啞。「對。」 這些話,早已融入貴蔚的骨血裡,讓她怎麼也忘不掉了。她真的沒想到,她還可以聽到這些話。現在,因為期待,她很緊張,她很害怕。 「那你覺得對的東西是什麼呢?」她有些喘。「是什麼呢?」 事情會像她所想的一樣嗎?慈悲的駁神,還是眷顧著他們的嗎? 「剛剛那個陶俑……」男人轉回了話題,沒了笑的聲音變得低啞,聽起來有些沉重。「如果,他的主人不再這麼好看了,你會嫌棄他嗎?」 聽到這話,貴蔚熱淚盈眶。她深吸一口氣,抑住哽咽。「不,不會。」她的聲音很少是這麼堅定。「我會撫摸,還有親吻,他被火灼過的傷疤。」 然後,她鼓起所有的勇氣,一步一步,走向前去,爬上石頭,顫顫地伸出手,撫摸著男人後背的疙瘩傷痕。 起先,男人的身子一縮,貴蔚知道他是因害怕而顫抖,但他並不排斥。因此,她更大膽的將臉靠近他,輕輕地啄吻他,惹得男人又是一陣興奮的顫慄。 「當我自己來窮州,我很思念他時……」貴蔚靠著男人的背,小聲地說:「我想到的,都是他曾經如何深刻的愛過我,還有當我不斷折磨他的時候,他是怎麼用愛我的心去包容我。我想來想去的,都是……」她哽了一聲,繼續說:「都是他愛我的心。即使他變得不再好看,我還是會要他,要他回到我身邊,繼續愛我……」 男子沒有動靜,靜靜地聽。貴蔚擦了擦眼淚,爬起身,更大膽的,走到這男人的面前,看清他的長相。這需要多少的勇氣,以及多深的信念與執著…… 男子意識到她要來到他面前了,忽然很不自在的,不由自主地低垂下頭。貴蔚卻伸出雙手,托住他的臉,難得強硬的,將他的臉抬起,面向她—— 她終於哭出了聲音。但她告訴自己,現在不應該哭,應該要笑的、要笑的…… 所以,她又哭又笑的說:「然後這次、這次,我會跟他說,我願意,願意做他的妻子……」 由於右臉的那些傷疤,太過僵硬了,無法表現男子的表情。但是他那依然秀氣英挺的半邊臉,卻正漫著貴蔚熟悉的溫柔、凝視與微笑。即使她所熟悉的臉龐如今已殘破如此,貴蔚還是認得的——那是最疼最愛她的貴媛安! 她哭得更厲害、笑得更厲害,因為她真的沒有想過,神明還是眷顧著他們的。 「真的嗎?」男子深深地注視著她,問:「你會這麼說?」 貴蔚緊張的、用力的點頭。 他笑了一下。「你的表情,好奇怪啊。」他伸手,替她擦眼淚。「蔚蔚。」 「大哥!大哥!」貴蔚想要抱他。「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 「等一下。」但是對方突然抓住她的手,說:「我沒有妹妹。」 貴蔚一驚,吞吐了半啊,喊道:「媛、媛安!」 不料他還是搖頭。「這裡,沒有這個人。」 貴蔚苦惱,惱著惱著,她又想要哭了,她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 「不是說要重新來過?」他提醒。「你猜得出我的名字,我們就重新來過。」 貴蔚呆愣愣地看著他,然後啊了一聲,大叫:「樂安!」 他笑了,但還是湊著臉靠近她。「你叫什麼?我的耳朵被傷得有些不靈光。」 「樂安!樂安!樂安!」貴蔚也知他所願的,連連大叫數聲。 樂安笑得很滿足。 貴蔚想到了什麼,趕緊從衣襟裡掏東西。然後她將那東西緊緊地握在手裡,羞紅著臉看著樂安,囁嚅地說:「那個,我,呃……」 「想要什麼?」樂安偏著頭,好耐心地等著這小傢伙鼓著膽子。 「我,我想要……」貴蔚伸出手,翻開,讓他看她手上戴著的翠玉扳指,還有她掌心裡的那只美麗的羊脂玉。她吞吐地說:「聽,聽說這是康州都慶的風俗,兩個人心意相通的話,都要戴上這款式一樣的玉扳指。有人,這麼告訴我的。」 「所以,你現在,是在向我求親嗎?」樂安笑咧著嘴。 貴蔚趕緊點頭。 「那你是不是要說些什麼才好呢?嗯?」樂安攬住了她的小腰,往他精壯的身子上靠。 貴蔚喘了一口氣,緊張地咽了下口水,說:「我想要,樂安,成為我的丈夫,然後我們住在這棟小屋子,我們生一雙兒女……那個,你,你願意嗎?」 樂安伸出了他的手,貴蔚愣了一下,馬上會意,將那只羊脂玉扳指套上這男人佈滿滄桑的大手上。但她覺得這樣還不夠,便捧著樂安的臉,用自己的馨暖去細細地舔吻他的唇、他的鼻、他的臉…… 樂安等待著此刻,不知等了多久了。「我願意。蔚蔚。」他閉上眼,承受著這用大火洗去了一身罪惡之後,得來不易的幸福。「我願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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