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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單胡又說:「瞧他看妹妹的眼神,真是不舍。看來,朝中的傳言都是真的?」

  「不,不,東知院……」出聲反駁的卻是朱麗氏。「他們兄妹素來感情好,媛安代替父職也好幾年了,就像嫁女兒似的,心總放不下。」

  「是放不下。」貴媛安終於開口,聲音充滿笑意。「我的心,一直都在蔚蔚身上。」

  貴蔚顫了一下。她興奮,卻也痛苦,對貴媛安這不顧場合的直白。

  「不知道有沒有人跟貴都堂說過。」「單胡又是嘲諷一笑。「您右眼下那顆痣,實在不太好啊。痣長在那兒,會犯色難,犯的對象,還是比自己年紀小的人哪!」

  這話,也很直接。而且這男人,根本不怕會傷害到他即將進門的妻子。

  「面相什麼的,我不懂。」貴媛安這麼回道:「我只知道有能者,不會讓難,犯到自己身上。」

  她可以感覺到,座席上是一陣緊繃與尷尬。

  開胃涼菜之後不久,開始上大菜。宜國堂推出的宴席大菜是「雞鮑翅」,以上等魚翅燙煨老雞,用烤過的饅頭配上濃郁湯汁食之,是少數人才能吃得起的大菜。

  女婢替貴蔚煨了一個烤饅頭,盛上小銅盤,讓她在蓋頭裡吃。

  「蔚蔚,不要吃。」還沒碰到嘴,貴媛安竟然這麼說。貴蔚一怔,然後發現這起碼容下千人的宴廳,居然一點聲響都沒有。

  大家都在注視著貴媛安。大家甚至都知道,這難堪,是貴媛安故意給的。

  而貴媛安卻不怕這沉重,他對單胡說:「那麼腥的翅,你敢讓宜國堂端上桌宴客?東知院,嫁娶乃人生大事,你的誠意與禮數實在太單薄了。」

  她的丈夫哼笑。「我想是貴都堂心裡難過,吃什麼都不入味吧!」頓了一下,又道:「這樣吧!為了討好我們親家,貴都堂喜歡吃什麼菜,說,我讓宜國堂準備去。準備得不好,我上奏把這管事的給罷了。」

  貴蔚好緊張,這場面怎麼會搞成這樣?

  貴緩安說:「川燙雲片。」所謂雲片,就是片得極薄的梅花肉,因為那紋理美如流雲,因此有雲片的美稱。貴蔚知道,那是貴媛安很愛吃的一道菜。

  「可以。」她的丈夫大聲吩咐。「快去準備。」

  宜國堂很快將此菜呈上,卻還是換來了貴媛安的不滿與挑剔。

  貴蔚聽到筷子重重擱下的聲音。

  「請問貴都堂,又是哪兒不滿意?」她丈夫的聲音很僵。「您才嘗了口醬油,就擱下筷子了?分明要給人難看。」

  「這是生抽。雲片要老抽才好吃。」貴媛安嗤笑。「東知院,你的誠意真只有如此,我怎安心將蔚蔚交給你?」

  「你——」單胡氣到說不出話來。

  「媛安——」朱麗氏也出聲制止。

  貴媛安仍是不畏懼地大聲說:「這飯局苛薄,不必吃了。現在就行謝親儀。」

  又是一陣僵持,單胡才喊:「來人,準備謝親儀式。」

  「好,好。這樣也好。」朱麗氏笑著打圓場。「新人可以早些歇息。」

  貴蔚緊扭著手,小掌都流汗了。她的大哥不怕,什麼都不怕。

  他不懼眾人鄙夷、嘲諷的聲音。他大膽地說出他對這場聯姻的不滿與不悅。

  貴蔚甚至怕,他會瘋狂地將她的紅蓋頭給揭去,看著她,告訴她——

  那些,其實她自己也很期待,卻沒有膽子要的話語。

  貴媛安為了愛她,竟然甘願扛下這些臭名與罪過……

  這裡的人,都是朝中貴人,每個人都在看,都在看堂堂的大宰相要怎麼當天下楷模,率執禮教。可他仍執意如此……

  她想叫他住手,卻又想將手伸出去,讓他握著、牽著,帶她走。

  她的眼睛好酸、好糊,如果沒有婢女扶著,她一定站不起來,走不出去。

  她看到行謝親儀專用的豔紅絨毯踏在腳下。

  她聽到婢女輕聲地對她說:「夫人,請跪吧!我扶著呢!」

  她呼了口氣,顫顫地屈膝,跪了下去。她的丈夫也跪下了,而且還是怒氣衝衝的跪。大概是要在政敵面前下跪,讓他很不是滋味。

  她隱約看到,貴媛安就坐在他們面前的太師椅上。那位置是父兄該坐的地方。

  即使剛剛有那麼多的掙扎,有那麼多的期待……她還是向貴媛安下跪了。

  他們一輩子,都會是兄妹,這關係,再也掙脫不開……

  婢女端來盛了禮釀的青銅酒杯,讓貴蔚捧持著。

  那冰涼的觸感,刺得她的手、她的心,極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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