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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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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他第一筆收到的賄銀開始,他們就能查得清清楚楚?這「厲二實」究竟有多厲害?傳言他們未曾在中央久留,多是四處監察各地方官員的疏失,既然如此,怎麼還能瞭解他私底下的作為? 「卿為善不欲人知的作法,朕非常感動。」皇帝神情溫和地笑著,「朕也瞭解卿行賄實屬情非得已,若當時己為朕的天下,朕絕不會縱其輩猖行霸道,定嚴加懲辦,如同今日這般。」 說到貪污成性的朝堂,年輕皇帝的臉上閃過一抹嚴肅,顯示他對這件事情有多看重,才會嚴厲糾正朝臣間蔓延的奢華風氣。 聽到這些話,雷觀月並沒有感到欣慰,反而捏緊了拳頭,肅穆昂首迎向皇帝。 「恕罪臣斗膽有此一問,皇上所言,意指他日江山易主,此情此景將再度縱橫朝堂嗎?」 皇帝輕蹙眉頭,對他的話不甚滿意。 「依卿見地,有話但說無妨。」眼前這個即將引領大唐走向盛世之顛的皇帝,縱使不悅,仍然展現泱泱氣度。 「罪臣在朝堂為官也有多年時間,深深明白,上樑一歪,下樑便難以支撐的道理;皇上若抱著天下易主,興衰換人擔的心態,要如何治國?罪臣認為,所謂的治國,是想辦法留下最好的給後人,設想什麼才是拔除腐敗根基之道,而非一再的治標不治本,那樣只會使百姓活在平順的日子隨時會結束的惶恐中。 「希望皇上能明白,您的一言一行,所有決定和思考,影響的都是整個國家上下,而非單單是您一人,或者大明宮以內的所在。 「若真想整頓朝堂敗壞的紀律,無論如何,請皇上不要忘記聆聽百姓的需要,永遠也不要抱著縱容小惡的心態。 「如果朝堂清廉,天下才能真正太平,也請皇上將這股清流流傳於後世,留給大唐千千萬萬的子孫,直到永遠。」許久未曾如此激動說話的雷觀月,一席話說完,氣息已經不穩。 「卿之所言,似乎完全不為自己辯解,甚至想要令朕儘快定奪卿之罪。」皇帝緩緩地說著。 「罪臣的祖母是個有德之人。她曾告誡罪臣,一旦做錯,很難再回頭。當罪臣投身於朝堂便己做錯,又有何好替自己辯解的呢?」 「聽見卿對朝堂如此失望,朕實在愧對。官官相護的腐敗,確實是上位者縱容的結果。過去因為多次的政變,在上位者專心於爭奪政權,無心勤於政,傾聽百姓需要,讓此風大長,朕非常明白。 「朕也希望……應該說,朕也期勉自己能為後世樹立正確的典範,是以無論如何都要辦馮守夜。他曾經深得朕的寵愛,朕一度認為他是朕所用過的人才中,最清白乾淨的一個,直到兩位愛卿不畏強權,堅持將事實呈上朕眼前,才讓朕驚覺縱容了一頭猛虎在身邊伺機而動。 「如今的審議結果,或許多不如卿之意,但是朕打算嚴辦馮守夜及其黨羽,在朕治國的日子裡,努力肅清朝堂,如此,是否能當作對卿的回答呢?」 皇帝年輕的面容背後,有著省思和積極向前的覺悟。 雷觀月感覺自己從屈膝跪求「犯錯」便開始握緊的拳心,逐漸鬆開。 正對眼前願意正視舊有陋習,認真尋找改變之道,也能聽從身分卑賤低下的人建言的皇帝,他的回答,足夠了。 「皇上有此決心,正是對天下間還在受苦的百姓最好的回答。」雷觀月拱手,打從心底深處的尊敬,垂頭向他敬禮。 這就是祖母說過的——人如果對著打從心底尊敬的人,會自然而然垂頭斂禮——他今天第一次體會到。 「卿為天下為社稷思考的態度,為朕所佩服,也提醒了朕該用何種角度看待天下,厲精圖治。」皇帝頓了頓,然後問。「卿難道對朕別無所求?」 「待罪之身,何能所求?但憑皇上發落。」雷觀月端正面容,對自己做過的事勇於承擔。 「若朕說卿之審議,將重新審理,暫時還卿自由之身,卿仍無所求?」皇帝又問。 雷觀月以為距離太遠,自己看走眼,但是……皇上真的對他意有所指的眨了眼,對吧? 難道就連皇上也知道? 猛地想起殷尚實說過他們始終守著他的家人,皇上要不知道恐怕也難。 「如何?現在說還來得及。」幾乎是皇帝在催促他了。 如果能恢復自由之身……他想做的事還有其他嗎? 雷觀月屈膝跪下,想也不想,低喊:「僅盼皇上能讓罪臣立刻回家。」 雷觀月踏進僦舍的第一步,嬰兒的哭聲響徹裡裡外外。 生了……他感覺自己的心隨著這兩個字,沉沉落下,跌進無底深淵。 依稀看見嚴長風和笙歌對自己說了什麼,但是他聽不見,有個不認識的婦人從房裡走出來,一見到他,立刻交給他一個包袱,他看著自己推開婦人,跌跌撞撞闖進房裡。 半垂的芙蓉帳外,只有一隻虛軟無力的手垂落。 蔔通! 心臟重重撞擊他的胸膛,是一種非常不舒服到疼痛的感覺,他連低頭去看包袱裡的東西是什麼的時間都沒有,顫巍巍地走向床邊。 是他的錯覺嗎?為何那只手看起來一點生氣也沒有? 「欺世……廉欺世……」他聽見自己叫她的聲音,茫然的視線往芙蓉帳裡探,只能見到她面向內側的耳廓弧度。 她一動也不動。 「?,該起來了。」他推了推她的手。 那只手連指尖都沒有抽動,仿佛主人一句話也沒聽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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