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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因為水綺羅堅持留下和佟胤徵在一起,又住在佟家,等於得到了佟胤玄的庇護,水胭脂無法在他的眼皮底下強行將水綺羅給帶走。

  於是,她只好在邊關待下來。

  但……仍堅持非必要絕不踏進佟家半步。

  是以稍早她派人到佟家,表示要水綺羅到水家在邊關的別業來找她,而現在,她近乎瞪視地望著坐在面前的來人。

  茶煙漸消,過了盞茶功夫,她終於瞭解不管怎麼瞪,眼前的人也不會像茶煙一般消失的事實,才慢條斯理地倒了杯茶,動作徐緩地遞到來人面前。

  「為何是你來?」她以一種放棄計較的語氣問。

  「胤徵今日狀況不太好,綺羅在家裡照顧他。」佟胤玄拿起眼前的表釉杯,緩緩說道。

  雖然說是別業,但裡頭的陳設和所使用的日用品幾乎和長安京的豔府水家無兩樣,同樣都是高級品。

  「是嗎?」水胭脂輕笑,沒有多大的情緒起伏,像是早知道他會這麼說。

  雖然猜不透四妹在打什麼主意,不過不想跟她一起回去倒是真的,否則便不會讓佟胤玄來這裡應付她。

  是的,她不進佟家,不代表他不能來找她。

  兩人同時將杯就口,心裡都盤算著下一句話該說什麼。

  「聽說豔城最近似乎……有點不妙。」佟胤玄放下杯子,斟酌著用詞。

  「聽說?」怕自己放下杯子的力道會洩漏情緒,所以仍握著杯子,水胭脂冷笑了聲,「哼,是綺羅告訴你的吧?」

  那丫頭是想把自己家的底都掀給外人看嗎?

  佟胤玄沒有否認也沒承認,繼續說:「從年初發生在豔城裡的缺口,一開始因為太小沒能被察覺,雖然察覺出來的時間不算晚,但之後卻以飛快的速度出現更多的漏洞。」

  水胭脂柳眉高高挑起,懷疑他知道的比說出來的多。

  是的,他說的都沒錯。

  即便她清楚造成這一切混亂的主使者是孟少陵,也不會改變豔城有個不能忽略的漏洞要補的事實。

  更何況,她不知道他瞭解多少內幕,至少,她沒打算告訴他這一切的主使者是孟少陵。

  「你知道了又如何?」她垂下黑潤的水眸,下意識閃躲。

  「我只是想告訴你,如果調度不過來,佟家能幫忙。」他在她還來不及答腔之前,搶白道:「但是我知道你不可能答應佟家的資助。」

  「既然知道我不可能求你,還問做什麼?」她揚手斥退一旁服侍的下人,如是說。

  佟胤玄緩緩地勾起一抹自信的笑痕,「你會答應的。」

  聞言,她擰起眉心。

  她沒有立刻回絕,想聽聽他葫蘆裡賣什麼藥。

  「用公開招標來招買合同?也是因為急需補那個漏洞不是嗎?」他道。

  「所以你才想拿到那紙合同?」為了賣她人情?

  「不,我並不是想賣你人情。」他輕易的看穿了她的想法,就像以前一樣。

  「不然呢?」水胭脂沒發現這是他們相隔十年後,第一次平靜的對談。

  這次佟胤玄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道:「胤徵已經回到佟家了,簽下這紙合同將會是他,而不是我。」

  「什麼意思?」聽他這麼說,就好像……他要離開佟家似的。

  「你要離開嗎?」她驚問。

  「就算不離開,佟家也都是胤徵……不,應該說是少當家的。」

  「如果我沒記錯,華襄他們稱呼你為少當家。」而佟胤徵在他們心中只是個病弱的二少爺。水胭脂暗忖。

  「很快他們便會改口。」只要他不在的話。

  沒錯,該是他功成身退的時候了,如果不離開,只怕胤徵無法在他所建立的功績下好好統整佟家,他不希望自己的存在無法幫助胤徵,反而造成他的阻礙或壓力。

  如此一來,她更不會因為他一人,而拒絕與佟家有生意上的往來。

  「所以你真的要離開?去哪裡?」她果然沒猜錯他的意思,他決意離開,從他的眼神裡,她清楚的讀出他的決定。

  「這很重要?」或者該說……她在乎嗎?

  水胭脂一窒,確實不懂自己怎麼會問出口……就好像,她很在意一樣。

  「我……」她想否認,又無法忽視心底冒出的誠實聲音——是的,一想到可能從此再也不知他的去向,那種不踏實的感覺,令她無法不在乎他將離開的事。

  也許這次他是真的會離開她的生命,再也見不到他。

  明明這是她期盼的,可是當事情可能成真時,她的心頭又是一股悶窒不悅,那種不悅的怒火,就像上次他順從她改變稱呼的感覺一樣。

  ……原來,她還是那麼在乎他。

  所以才會對他用了生疏的稱呼感到生氣,對要他離開的事感到生氣。

  她還是愛著他……嗎?

  水胭脂起身,走至窗邊,推開窗扉,望著那熟悉的街道,熟悉的景象。

  邊關的一切她曾經很熟悉,也以為這裡是今後的第二個家。

  「如果那時候,你在乎我有在乎他的一半多,或許今日不會是這樣……」水胭脂歎了口氣,恢復肅靜的面容,眉宇間浮現淡淡的苦笑。

  那是比大聲指責或是指著他的鼻子大發雷霆還要更令人心慟的神情。

  ……不會是怎樣?

  佟胤玄想問,卻發現自己問不出口。

  當疑問由心底竄出時,答案亦呼之欲出。

  其實他懂。

  ***

  他在惡夢中驚醒。

  夢裡,是她梨花帶雨的控訴神情。

  你說過「無瑕」開花就會來接我……

  是的,他這麼說。

  然後這次,我們再也不用分開……

  是的,他這麼承諾。

  可是卻沒有做到。

  那雙深似草原上麥金色雲彩的眼的主人,曾經苦苦懇求他,在他的門前聲聲喚,但他鐵了心腸,避而不見,狠心絕情地趕走她。

  在她和親人之間,他選擇了後者,拋棄了她,他從不奢望知道事實後的她會原諒自己。

  由床榻一躍而起,披上大氅,佟胤玄在清晨第一道陽光升起時,策馬來到以前兩人常一同前往的草原。

  雲海層層,從鐵銹色到灰白轉變為橘黃,堆疊出不同深淺的變化。

  他記得,有人望著同一片雲海這麼問——

  「雲,深嗎?」

  「很深。」他是如此回答的。

  「有多深?」

  他無言了。

  在印象裡,再深的雲都比那雙智慧的媚眼還淺一點。

  但如今,媚眼的主人已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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