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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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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寅時方至,阮秋色便睜開眼。 事實上她徹夜未眠。 一個吻所得到的結果,遠比她想像的還要不能控制,需要花費比平常更多一倍的心力面對他。 杜晴春做出的要求……不,命令,不能說完全出乎她意料。 畢竟以他當時的舉動,直接對她亂來也並非不可能,可是他大費周章先是徵詢,接著才命令的做法,才是打亂她心湖的原因。 還有他甚少展露的溫柔。 昨晚杜晴春抱著腿,將腦袋擱在膝上的舉動,或許沒有往常來得率性而為,可神情卻是她見過最平靜放鬆的。 那瞬間,好似有人搬了顆大石頭扔進她不堪任何震盪的岑寂心湖,攪亂了一直以來被她故意忽略的感情。 她沒有母親,從小是由父親養大的。 十四歲的某個早晨,她一如往常在寅時醒來,梳洗整理好儀容,正在摺棉被時,她突然發現床上有一攤暗紅色的血跡。 那時她此生第一次的失控尖叫,也是唯一一次。 她的父親比她早上工,是和她睡同鋪的丫鬟姐姐聽見叫聲,才跑回來看,並同她支吾地解釋會有那攤血只是她的月事來了,她才懵懂接受了這成長必經的過程。當天晚一點,她被父親叫到跟前。 她還記得父親原本就嚴肅的神情比平時更是僵硬,他沒有提及她的變化,她也不太瞭解該怎麼告知威嚴的父親。就在她局促不安地認定這是她做錯事的懲罰時,父親終於開口了—— 秋兒,你必須記著,主與僕之間永遠有條看不見的界線。身為主子,他能跟你分享一些快樂的或者無關痛癢的小事,但是當他遇到挫折困難或是壞事時,常常會變得不可理喻,在我們僕人的眼中仿佛變了個人。 你可能會覺得自己不再認識這個人,會對他的改變感到憤怒、不解,但這就是主子:即使你有滿腹的怨氣也不能當面對他說,更不能沒大沒小的斥責他,因為你是僕,只能聽命行事。 那時候的她不瞭解父親說的是怎樣的情況,因此倔強的不願應聲,那是她頭一次的反抗,因為隱約有種父親要她遠離杜晴春的感覺。 偏偏她的剛強是父親一手調教出來的,想當然耳,父親也不是輕言放棄的人。 現在的你或許還不懂,但總有一天將不可避免地碰上這種情況。看著我,秋兒。她帶著不服輸的眼神,毫無畏懼地看著父親。如果有天醒來,你發現少爺對你做的每件事情都有異議,他不再願意讓你陪在身邊,會上你不能跟去的地方,甚至覺得看到你就煩,對你說話再也不好聲好氣,反而不斷擺臉色給你看,挑剔你做的每一件事,這樣,你受得了嗎?她感覺自己的信心在父親的每一句話的打擊下潰不成軍。 雖然她不懂為何會變成這樣,但是要她面對如此的杜晴春……光想到,就令她害怕。 如果你無法做到不受影響,就別再和少爺如此親近。 父親的話,向來是該怎麼做的指標。 可是她選擇陽奉陰違,因為她不認為杜晴春會這麼做,況且她答應要永遠陪在他身邊,少爺沒有她不行。 也許是年輕的狂妄自負,使她如此認定,可父親的話沒有一日不困擾著她,就在她最為心慌意亂的時候,他人的耳語開始帶來另一股壓力—— 她以為少爺會娶她嗎?一直黏著少爺,也不知羞? 那也沒辦法,誰教她如此有心,少爺上哪兒,她就像只小狗一樣跟進跟出,左邊討好右邊奉承的,哄得少爺服服帖帖,總有一天麻雀飛上枝頭變鳳凰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說來誰不喜歡少爺?就怪咱們沒她那個本事了,改天要是當了少奶奶,還真希望她念得同房的舊情啊! 也許再過不久就輪到咱們給她端洗腳水了呢! 她懂了,原來父親會那麼說,是因為早聽到這些流言蜚語,不希望她受傷,想保護她,才會借此機會告誡她,但是她固執的不肯聽,於是得親自面對這些嫉妒的聲浪。 注意到這些背後談論是非的聲音,並沒有好處,徒增她煩惱懊喪,也讓她更加豎起耳朵去聽那些根本不想聽的話。 終於,在這般精神無法集中的情況下,她犯下不可彌補的大錯——那時的她才接手史今書坊的管理沒多久,一個錯誤的決定,將一本應該收進觀書樓禁書庫的書籍和史今書坊的新書給搞混,並讓書坊的長工拿去翻印。 發現出錯為時已晚,總共翻印了二十本,部分還在櫃上的立刻下架,部分被借走的她也馬上去追討回來,而剩下被買走的她跑遍了長安所有人家,五本只追回三本。 錯愕、自責、懊悔、沮喪……這都無法回到她鑄成大錯之前。 父親對她失望,原本就等著看她出錯的人落井下石,其餘的人則漠然以對。錯在自己,她也只能咬緊牙承受那些冷言冷語和冷漠忽視。 但她的少爺實在和她靠得太近了,怎麼可能會沒發現這種情況?他跳出來用強勢的態度插手解決這件事。 她當然感激他為自己出面,可伴隨而來的竊竊私語只是越發喧囂而已,那時候她才注意到,自己和杜晴春的距離,無論是看在他人或是他們自己的眼中,都已經模糊了主僕間的界線,偏偏她發現得太晚。 在告訴自己必須劃出主僕界線的那一晚,她哭了。 明明還是住在杜家,仍得伺候杜晴春,但一股想說卻說不出的揪心,令她的淚直落。 原來,真的像他人口中說的一樣——她是如此傾心於他。 卻必須將這種心情隱藏起來,不能言,然後欺騙自己。 雲與泥,是天與地的差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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