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蘇盈 > 一雷驚蟄始 | 上頁 下頁
三十五


  “沒事不能找你嗎?”甯昭陽輕輕一笑,眉眼裡盡是道不盡的勾人,“醒冬哥哥只顧著跟晴雨恩愛,就忘了我這個弟弟,所以整日裡都不過來看我,若是我不主動請你過來,怕是驚蟄那日才能在婚禮上見著你了吧?:她說的這番話裡含著責備,但卻透著尤盡的撒嬌,醒冬聞言,只覺得一顆心都要被她攪碎了,無法排遣痛苦,他只能埋頭喝酒。

  甯昭陽繼續說下去:“你那日為何連聲再見都沒說就偷偷地走了呢?還讓人騙我說你出去了,讓我乖乖在家裡等你,說你一回來就會來看我,我整日在房裡等著,等得不敢出去不敢睡覺,結果你卻走了。醒冬哥哥,你是不是很過分?你要成親,也是沒有跟我說一聲,難道你怕我不讓你成親?你真傻,醒冬哥哥,你怕我不死心,在我面前跟晴雨演戲,演得那麼恩愛,以為這樣我就會死心了,是不是?醒冬哥哥你真傻,你看看你自己,看看你自己瘦成這個樣子,你讓我怎麼相信你是快樂的?”

  甯昭陽探手握住醒冬,眼裡閃著淚光,“醒冬哥哥,你還要騙我到什麼時候?你知道我鼓足了多大的勇氣才來找你的?我以為你不愛我,結果你卻為我憔悴為我流淚為我嘔血,你說你一天都捱不住,若是不能和我在一起的話,寧願現在就死去,你都說出這種話來了,還想再繼續騙我下去嗎?你在藍兒面前說的話,怎麼在我面前就無法說了呢?醒冬哥哥,你抬起頭看著我,你看著我,對我說你是喜歡我的,求求你,求求你告訴我,求求你不要再騙我,求求你!”

  醒冬垂著頭,淚水掉在酒杯裡。他咬著牙搖著頭,哽聲道:“我不能,昭陽,我不能,你不要逼我,即使我說了,即使我做了,即使我的心為你而碎了,我們兩個還是不可能的,你放棄吧,你走吧,昭陽,箅我求你。”

  “我不!你想熬下去,熬下去娶晴雨,熬下去生子,熬下去老死,我做不到你這樣!得不到你,我情願死!”

  “昭陽!”醒冬大喊著抬起頭,望進昭陽決絕的眼眸裡,“不要!不要說這種話,不要,昭陽。”他的心被恐懼撐滿,他情不自禁握住昭陽的雙肩喊道,“不要這麼殘忍,不要!”

  “殘忍的是你,醒冬哥哥,你不要我,你娶別的女人,卻還要我好好地活下去,活在這世上陪你煎熬,殘忍的人是你!”

  醒冬頹然地坐落在椅上,撐住額頭。沒錯,昭陽說得沒錯,殘忍的人是他!若是昭陽死了,他一個人決計熬不下去的,所以他要昭陽好好活著,卻沒想過這是對昭陽最大的折磨。生不如死,他是如此,昭陽何嘗不是?昭陽對他的情,源於比他更早,昭陽所受的苦,比他更多更多。

  “為什麼我們不能在一起?為什麼你一定要娶晴雨?為何你拋不開爹娘拋不開寧家的臉面?我也是女人,你為何不能娶我?就因為我們是兄弟?早知道當年我死都不認你這個兄長,也沒有現在這麼多煩惱。”甯昭陽說到這裡時,輕輕歎了一口氣,抬起眼看著醒冬,她的淚已經流幹,她的心已經碎了,“晚了,已經晚了,是不是?你不用為難,我叫你來,不是要你為難,知道你心裡有我,我這一世算是沒有白來。醒冬哥哥,我只求你親口告訴我一句你喜歡我,可以嗎?”

  她那樣楚楚可憐地凝視著他,臉上的表情似乎只要他說出不是的話語,就會立刻崩潰,醒冬再也按捺不住,伸臂緊緊抱住了她。

  “我愛你,昭陽,我愛你,豈止是喜歡,我愛你愛得……”他哽咽著不能成語,“昭陽,我們下一世再做夫妻,好不好?若我早死,定在奈何橋上等你,你一日不來,我一日不投胎,你答應我,答應我。”

  甯昭陽淒然地笑了。

  “我答應你,醒冬哥哥。”

  甯昭陽送醒冬,一直送到紅橋。驀然抬首,發覺滿目都是薄薄的嫩綠,沿途楊樹、柳樹、李樹都被淡淡的綠煙朦朧著,剛剛露出芽苞的嫩葉,飽飽地漲著仿佛吵著鬧著要冒出來。更有桃花海棠,芽孢飽滿,芽頭粉紅微露,蓄勢待發,到時一起開出來,必然是滿庭嫣紅,落英繽紛。原來,春在不知不覺間早已準備好,只等時機一到,雷聲一響,春風一吹,便要飛滿人間。

  “就到這裡吧。”

  醒冬回首,只見她素白衣裳映在一片嫩綠煙紅間,淡得似乎一陣風來,便會消失一般。他忍不住心驚,一把攥住她的衣袖。她揚起笑臉,笑得如此美麗驚人。

  “你走吧,答應我,不要回頭。”她輕輕一揚手,倚在橋上目送醒冬離去,像目送丈夫遠行的妻子。

  她輕輕地唱起歌來:“昨是掌中珍,今似天邊月。霜冷紅橋夢不成.回首清笳徹。可羨兩鴛鴦,更惜雙蝴蝶。拼把經年怨共癡,挽作同心結。”歌聲悠悠地散落在漫天的彩霞裡。

  醒冬還是忍不住回過頭,只見紅橋上,甯昭陽倚在欄杆上、紅欄白衣,又縹緲又脆弱。

  她最終還是騙了醒冬。她來人間,就這一世,這一世做不成夫妻,和醒冬便再也無緣了。但是她怎能告訴醒冬?她和醒冬的宿命,從相逢那天起便已經決定好了的,

  醒冬要娶別的女人,而她,也快要死了。

  醒冬大禮當晚,一道天雷從天而降,地動山搖。

  驚蟄日,春雷初響,大地回蘇,來年風調雨順好收成。

  甯昭陽死在驚蟄日、醒冬大禮的當晚。屍身隔日被發現在甯府梅園裡,身穿紅色女子衣裳,面目安祥。

  醒冬聞訊,悲痛過度,吐血身亡。

  一日之內遭逢喜喪,寧府上下一片悲慟之聲。

  醒冬睜開眼睛,發覺自己身處一處空地,空地裡散落巨石若干,看起來有些眼熟,竟然是在梅園。

  他怎會跑到這裡來了?記得他看見昭陽的屍體,眼前一黑,喉口一甜,血柱便從嘴裡噴了出來。

  “昭陽——昭陽——”是誰的哭聲如野獸般嘶嚎,竟然是他!他死死抱住昭陽的屍體,血從他的嘴裡源源不斷地湧出來,身體逐漸冰涼,他倒了下去,倒在昭陽身上,雙手死死地糾纏住昭陽。

  昭陽,等我,我來了。

  睜開眼睛,竟然不是在奈何橋畔,卻在梅園。

  一個紅衣女子遠遠地走過來,她披散著長髮,步履蹣跚,醒冬心頭突然狂震,他用力揉眼睛,以為自己視幻,結果不是。

  “昭陽——”他張口狂呼,卻發覺呼不出聲。他向她迎去,卻發覺她根本看不見他。她穿著那件血紅色長袍,披頭散髮獨自行走,就這麼徑直走過去,連看也不看醒冬一眼。他伸手去捉,手從她的身體透過去。

  風越發大,雲越發黑,空氣裡醞釀著某種壓抑的危險,沉沉唁唁。

  昭陽在一塊巨石上坐下,她低低地哼著曲兒,悠然自得,臉上帶著迷夢般的笑容,曲兒隨風飄入醒冬耳朵裡,竟是昭陽在紅橋上所唱的曲兒。聽著這曲兒,醒冬心裡頭酸酸澀澀,有說不出的悲傷。

  疾風狂卷,濃雲驟聚,隱隱地天邊滾來悶響,突然間,雷轟隆隆而至,醒冬渾身一抖,忽然聽見昭陽幽幽地在說:“你來啦?”

  她在跟誰說話?醒冬望過去,卻見原本對他視而不見的昭陽直勾勾地望著他,狂風卷亂長髮,她的眼睛好像鑽進他的骨肉裡一樣緊緊地盯著他,臉上還帶著笑容。醒冬大喜,她終於看得見他了。

  “你是在跟我說話嗎?”他朝她走過去,聲音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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